都要断了,袁亭撑住了,没有跪下来,只是额头冷汗直流。
“可事实上,你们就是不行,差得远!那位裘先生给你们画了一张大饼,你们就前仆后继地去了,真的以为起兵之后,三年平治江南,十年一统天下呢!聪明人总有一个坏毛病,就是以为除了自己,世上再无英才,你觉得那位裘先生是聪明过头,还是准备利用你们先打一波,吞掉部分地盘徐徐后图?”
孟戚压得袁亭半张脸都有些变形了,后者挣扎着,目露厉色:“小郡王的事,你是怎么知晓的?师父不可能把这样的事透露给你!”
“小郡王?你们都叫上了,就不知宁王晓得这个儿子的重要……”
“你要做什么?”袁亭怒喝。
孟戚居高临下,斜睨着他,轻蔑道:“我用得着做什么?宁王好色蠢笨,一旦察觉到你们的存在,发现自己的儿子对你们更重要,转头就能把那孩子砍了。你们那位裘先生应当知道他的脾性,如果我是他,起兵后不久就会传出宁王重病的讯息。”
“你——”
孟戚已经不耐烦了,他将袁亭稍稍拎起,又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惯。
袁亭痛到龇牙咧嘴,却因为孟戚接下来冰冷阴鸷的话语陡然僵住。
“尔等心念的楚朝,是我用几十年,与故友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而成。史书记我不过寥寥数语,你不知道,我不怪责,但魏国公靖远侯邓宰相……他们做了什么,你也敢说不知道?楚朝不是李氏一家,更不是你们嚷嚷几句收复失地就能重现的,它属于曾为楚朝付出生命与年华的所有人,这里面就有你的师父!他有资格斥责你,不看好你们!”
孟戚唇角牵起讽刺的笑:“李元泽的儿子,除了太子之外都是废物!楚灵帝是他最好的一个儿子了,那些被淘汰的,无论是荆王吴王还是宁王,都是扶不上墙架不上梁的蠢材!这些藩王三十岁之后我没见过,小时候什么德行,我岂不知?如果宁王真的生出了一个英才,这英才手下只有你们这帮乌合之众,谈何光复楚朝?或者说,就凭你们,也敢说要光复楚朝?你们只知楚朝盛世之景,却根本不知道别人为这盛世付出了什么!只学了一点三脚猫的本事,看了几本兵书,就大放阙词,自以为掀起战祸是在为万民谋福祉?!”
袁亭口中呼呼地喘着粗气。
孟戚拂袖而去。
咬牙爬起来,袁亭捂着青紫变形的侧脸,怒声道:“你根本就不是孟国师,世上岂有九旬老者,如你这般?”
话音刚落,一颗石子飞进来,正中方才被踹的膝盖。
伤上加伤,袁亭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孟戚出了宅子,兀自不满地想:
什么九旬老者,“孟国师”明明只有八十九岁。
他伸手一摸衣袖里的纸包,点心都要凉了,得赶紧回去找阿鲤。
作者有话要说: 孟国师:长江后浪推前浪是不假,你连个浪头都算不上
其实孟戚之前想到鲍冠勇,都不准备生气了,还是被戳了逆鳞
第287章 拂袖去
墨鲤哭笑不得地看着包袱里多出的东西。
白软黏糯的云片糕、香松可口的杏仁酥、软甜醇香的酒酿糕。
三个扎得严严实实的纸包中间, 睡着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沙鼠。
“墨大夫?”外面小厮喊了一声。
“……这就来了。”
墨鲤小心翼翼地伸手, 将沙鼠捞起来揣进怀里。
这次请慈汇堂去成衣铺子挑选的衣裳, 特意交代了在胸口处的内衬上缝一个小口袋。
其实很多衣服都有这种暗袋, 只是有的位置不合适,有的大小不合适。
墨鲤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揣之前还得捋一捋沙鼠软乎乎的毛,别压到。
沙鼠贴着墨鲤的手掌蹭了下脑袋,继续酣睡。
安置好了“心上鼠”,墨鲤往手心里一闻, 全是甜味。
“……”
这是吃了多少点心?!
苏式糕点偏甜,墨鲤不太适应, 孟戚却很喜欢。
甜得沙鼠这两天就像掉进了糖罐子,不止吃, 还往回带。
早上回来时偷偷摸摸塞过来的糖年糕还带了点余温,油多糖多, 好吃,价钱自然也便宜不到哪里去。不过这种糕点放到秦逯面前,秦逯连碰都不会碰,还不许徒弟多吃,唐小糖换牙的年纪, 估计连看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墨鲤莫名有种揹着老师在外面偷吃的错觉。
虽然吧,偷吃这事墨鲤确实做过。
秦老先生年纪大了,哪怕身体再好武功再高,有些东西也是不能多吃的。
但是岐懋山附近没什么点心铺子, 甚至连一家像样的酒楼都没有,就是普通吃食用浓油赤酱做了,就这样的滋味,贫苦百姓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
墨鲤低头看怀里的沙鼠,又看包袱里的点心。
那三样分明是孟戚特意买回来的,不太甜,很合墨鲤口味,适合在路上吃的糕点。
可墨鲤并不想吃,他第一眼看见的是睡在糕点纸包里的沙鼠。
软、胖、像糯米餈。
看着就很好吃。
然而现在墨大夫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这块好吃的糯米餈,想弄醒了让糯米餈用青盐刷牙。
万一龙脉的牙坏了,灵气补不回来怎么办?
“墨大夫,马车套好了,车伕也在外面等着了。”
慈汇堂的小厮蹬蹬地跑上楼,要帮墨鲤拎包袱。
墨鲤推说不用,可是这次除了包袱外,慈汇堂还帮他备了一只藤箱,这是南边才有的物件。
轻便、结实、耐摔打,藤箱外面蒙一层油布,防雨防潮。
除了兵器落在飞鹤山很不习惯,现在又什么都不缺了。
马车等在慈汇堂门口,这是雇来的车,说好了送到隔壁县城。这会儿才过晌午,慈汇堂的两位大夫见没有病患再上门,念着天黑了走不方便,说什么都要帮着出钱雇车。
盛情难却,墨鲤只能打消了“徒步”出城的打算。
孟戚不知道为什么变成沙鼠等他回来,不过这样正好,因为这辆马车很窄,只能坐下一个人。
因着天黑之前要到宿头,慈汇堂众人纵然心中不舍,也不敢耽误时间,道别的话没说多少,只一个劲地叮嘱外面哪里有匪寨,那边又不太平了。
其实可以一个打一百的墨鲤:“……”
墨鲤没有不耐烦,认真听了还记了下来,他已经知道南边的江湖势力都可能跟遗楚三王扯上关系。
大宗派还好,那些绿林的帮会寨子,说藏兵的地方都有可能。
马车徐徐驶出城,墨鲤隔着衣服摸了摸沙鼠,忽然听到车伕一声轻吁,将车慢慢停了下来。
这里虽不是荒郊野外,但也比较偏僻了,远处能看到村镇的影子,附近有商队经过。
“墨大夫。”
车外的人身板硬朗,苍髯白发,昨天还精神奕奕,今天就仿佛老了许多,眼神里满是疲惫。*思*兔*在*线*阅*读*
“鲍掌柜。”墨鲤掀开车帘,并不意外地打了个招呼。
慈汇堂雇来的这位车伕,显然是风行阁的人,还是鲍冠勇的心腹。
此时停了马车,什么也没说就跳下车辕,远远地走到了一边的槐树下抽烟斗。
鲍冠勇脸色发青,尴尬地拱手道:“道中拦路,实是失礼。”
“鲍掌柜言重了。”墨鲤隐约觉得可能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果然鲍冠勇下一句就说道,他的徒弟得罪了孟国师,又知道墨大夫要离城,他只能拉下一张老脸过来致歉。
“孟兄上晌就离开了,我亦不知他去了何处。”墨鲤皱了皱眉,然后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怀里的沙鼠忽然动了动,好像醒了。
该不会是听到“孟兄”二字的本能反应吧!墨鲤用余光看着自己衣襟,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应付鲍冠勇。
鲍冠勇十分失落,袁亭虽然想瞒着他,但他被打成那个样子还想躲起来,鲍冠勇又不傻,自然知道徒弟肯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怒了孟戚。
鲍冠勇也非常后悔,如果他早早看透这些,放下复楚之念,就不会连累了弟子今日深陷其中。
“……老夫此番厚颜前来,烦请墨大夫帮忙带个话,是我教徒无方。可千错万错,也是我当年脑子糊涂,不忿陆璋那个王八羔子,一心想着灭齐复楚,如同入了魔障一般。临到老了,陆璋也死了,才忽然看清了很多事。”
鲍冠勇满脸苦涩之意,又是懊悔,又是无地自容。
墨鲤怀里的沙鼠伸出脑袋,乌溜溜的眼珠看着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比起历遍穷通、一为钓叟一耕佣的姜尚和伊尹,楚朝的开国臣子最初都是幸运的。
他们在最好的年华里遇到了明主,可称风虎云龙,兴亡都在谈笑中。然而这份运气没有延续到最后,鲍冠勇的前半辈子顺风顺水,带着雄兵猛士冲阵杀敌,立于盛世繁华举觞同醉,却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他应该痛恨过坐在皇位的李氏之人,然则身在边关无法抛下守卫疆土的职责,待到夺官流放几乎病死他乡时,听到了楚朝覆亡,齐帝陆璋在太京大肆屠戮的噩耗。
楚朝没了。
那个由魏国公、靖远侯、孟将军等人付出所有心血,在乱世中一手建起的王朝没了,被陆璋那个卑鄙小人谋夺了!
鲍冠勇怎能不恨?
“我收了八个徒弟,尤其前面几个,我教他们兵法武功,对他们说楚朝才是正统,天下百姓才有好日子过,说总有一天我要手刃陆璋,报仇雪恨……”鲍冠勇神情微微扭曲,痛苦道,“袁亭,乃至他的师兄弟有今日,都是我的过错啊!”
墨鲤有些不忍,沙鼠贴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
鲍冠勇真正的错处,其实是没有让袁亭等人知道,治国比开国还要难。
治国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也不是坐在家里想几条良策就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鲍冠勇一生只在军中,当年就不耐烦官场倾轧,朝廷里那些弯弯绕绕他根本就没学会多少。这样的师父教出来的弟子,就算天资聪明,眼界跟想法都有局限性,更别提他们还一直待在风行阁里,做个县官或许可以,因为很了解民生,其他特别是官场上的心眼就不够多了。
墨鲤不知道袁亭怎么得罪了孟戚,依着今早的情况看来,估计不大好。
他叹了口气,下车一边去扶鲍冠勇,一边劝道:“宁王起兵应是已成定势,不是随便几个人能够左右的,鲍掌柜心中不安,不如等风行阁主的动向。据我所知,那位秋阁主不会赞成兵戎再起。”
鲍冠勇也想到这一茬,他皱眉道:“不瞒墨大夫,老夫不是很看好秋阁主,虽然风行阁几乎是她一手带到了今天,但是最初建立乃至背后悄悄护持的人是她的父亲。哪怕风行阁诸多高手都很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