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如雪练,带起了数蓬鲜血,追在那些挣扎逃跑的人后面。
有人不管不顾,不惜踩着旁人的躯体逃命。
有人怒吼一声,返身抄起兵刃拼死搏杀。
一瞬间至少十多样兵器迎上了那柄刀,以及披着蓑衣的持刀人。
刀客大半个身体还在暗处,戴着露出头发的圆顶斗笠,右手上有无数条陈旧疤痕,显得分外狰狞。然而握刀的姿势沉稳有力,即使面对十几个扑上来拼命的人,依旧毫不动摇。
青色雷光在天幕上划出一道蜿蜒曲折的蛇状轨迹。
劲风击飞了刀客的斗笠,同时惊雷伴随着更刺目的闪电一道劈下。
“轰!”
十几道人影像是僵立在了半空中,随后慢慢后仰、歪倒。
尸体砸落在积水中,只留下站在中间的刀客。
小巷里很快就传来了绝望的哀嚎,之前逃出米铺的人,终究没能成功离开这里,暗影里缓缓出现了几个装束跟刀客一样的人。刀客一挥手,他们立刻跃入米铺,去翻找账册了。
鲜血很快就被雨水冲淡,变为妖异的浅红,一大股一大股地往外流。
刀客就站在这样的血泊之中,湿透的黑发紧紧贴着斗笠,他慢慢抬眼,望向巷角一处屋檐。
藏身在屋檐下的风行阁探子心中一悸。
——他从未见过这样阴冷无情的眼睛,不像是人的,而是一条等着吞食猎物的毒蛇。
逮着大鱼了!飘萍阁这次终于来了一个重要人物!
探子一边欢喜一边惊惧,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命悬一线。
雷声再次响起。
苍白的刀光转眼到了身前,探子以最快速度跳下屋檐,轻功施展了极致,然而瓦片接连破碎的声音以及脑后的凉风都在提醒他黑白无常的索命枷锁就要套上他的脖子。
“锵。”
雨珠被震得飞开。
一柄折扇架住了雪亮的刀锋。
套在扇子外面的纸很快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露出了冰冷锋锐的铁制扇骨。
危急时刻,是风行阁主秋景及时救下了自己的下属,她盯着刀客的眼睛,持扇的右手已经压不住对面的力道微微颤唞。
“阁主小心。”
秋景偏头避开刀客忽然踢起的右脚,靴尖上弹出了一截利刃,切断了秋景耳侧一缕头发。
鲜血顺着秋阁主的左耳往下流。
同时风行阁一众高手赶到,即刻将秋景护在了身后。
“阁主,你受伤了……”
“区区皮外伤。”秋景根本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她眼睛发亮地看着刀客。
从孟戚走后,已经有五波人进了米铺翻找账册。
风行阁、圣莲坛、本地帮会的人,给吴王卖命的江湖人,以及飘萍阁杀手。
现在除了他们风行阁的人,另外两批人已经被飘萍阁杀得干干净净。
秋景揉了揉震得发麻的手腕,心知这刀客内力深厚,而刚才近距离那场交锋,她根本没能看清对方的面孔,因为刀客除了斗笠之外,好像还在脸上蒙了一整块黑布。
只有眼睛鼻子挖个孔的蒙面布。
遮得这么严实,难道此人在江湖上另有身份?
秋景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风行阁堪称江湖百晓生,不仅知道天下有名望的刀客,就连刀法流派和刀谱也如数家珍。这个神秘刀客所用的,跟江湖上成名刀法都不相符。
一个高手或许能把自己乔装成另外不懂武艺的普通人,但是一个高手要把自己伪装成另外一个高手,还使用截然不同的武功,这是不可能的。
话本里那种武林盟主跟魔教教主是同一个人的事情不存在。正道大侠或许会偷练魔功,但不可能一辈子都不露馅。只要动手过招,就会有被看穿的风险。
秋景没有丝毫放松,她低声吩咐属下注意身后,因为米铺里还有飘萍阁杀手在。
同时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如果孟戚没有误进米铺,飘萍阁未必会有这么快的反应,贸然动手杀司家米铺掌柜的,乃是吴王麾下的死士。现在人都快死光了,账册却依旧不知所踪。
真的是被孟国师带走了?
***
孟戚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发痒。
“大夫,这是有人在惦记我们了。”孟戚悠然道。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们坐在土地庙前的台阶上。
新买的布被墨鲤仔细叠了起来,因为没处放,索性塞给孟戚让他抱着。
墨鲤手里拿着一小块炭,充作笔在台阶上画了几道,随后摇了摇头。
“大夫,你这是?”
“做衣服。”墨鲤没好气地说。
如今他们身上揹着“有账册”的嫌疑,自然不能随便找家裁缝铺做衣裳了,容易牵连无辜之人。
可布买都买了,总不能天天看着孟戚披着布招摇过市。就算自己愿意装作看不见,可是自己那匹布要怎么办呢?也披上?
试着想了这样两个人走在一起的画面,墨鲤的脸就僵了。
——尽管心底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奇怪,跟孟戚相处得越久,就越不像是自己。墨大夫忍不住斜睨某人,暗自琢磨着。
“大夫会做衣服?”孟戚吃惊地问。
墨鲤看着他,不说话。
孟戚回过味了。
其实不会,只不过被逼无奈。
“咳,试试而已,没坏处。”孟戚一本正经地抱着布料说,“我以前也见过裁缝做衣裳,无非是将布裁成几块,然后分别缝起来,当然还要量一量尺寸。省事的法子就是把一套旧衣裳直接拆了,然后照着布的大小裁,这样不管怎么裁,裁几块都清清楚楚。”
墨鲤继续看着他。
由于种种变故,孟戚已经没有备用的衣物了,只剩一套被他穿在身上。
“大夫你想要用的话……”
孟戚做势要解开衣带,神情坦然。
躺在土地庙里动弹不得的两个死士:“……”
因为大雨,里面的人听不清墨鲤二人说话的声音,只能看到举止。
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宽衣解带呢?
之前还枣生桂子!
没眼看,这都他妈的什么人?!
第206章 事必反之
两个死士被丢在了土地庙里。
暴雨刚刚停歇, 吹过来的风还是凉的,不过随着太阳重新露面, 积水会很快蒸发。
到了傍晚,这里又会热得像是个蒸笼。
“他们就这么走了?”一个死士不敢置信地说。
他没被杀, 没被折磨, 甚至没被废掉武功。
这样一个狡猾无情的神秘高手,一个医术高明甚至能把服毒自尽的人救回来的大夫, 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这摆明了是想看我们去哪,要跟踪我们。”
另外一个死士喘着粗气说, 他就是之前服毒的人,虽然得到了及时救治, 没有性命之忧, 但毒药还是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他浑身无力, 眼前发花嗓子灼痛,吐得胃部一直在抽搐。
孟戚施加的内劲, 不止让他们感到剧痛难忍, 某种程度上也刺激了这个死士的精神。
现在疼痛消失, 令他感到畏惧的人又走了, 这个死士就开始昏沉起来。
“他想看我们慌乱, 想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实话,想要恐吓……不能回去, 不能……”
死士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逐渐转向语无伦次。@本@作@品@由@思@兔@在@线@阅@读@网@友@整@理@上@传@
另外一人原本想要附和, 可是看着同伴的模样, 神情复杂。
被充做死士,自然是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死得越早越好,在审讯者手里拖得时间长,反而是煎熬。审讯者故意松懈,让他们逃走然后跟踪也是一种常用的伎俩。
死士不会上当,事实是在出去执行命令的那一刻,他们就不会再回去了。
他们是注定被抛弃的棋子。
土地庙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墨鲤忍不住问:“他在想什么?”
孟戚这次点穴的手法维持的时间不长,半刻钟之前里面的人就应该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
这座土地庙非常简陋,门前没有遮挡视线的香炉,进门就是供奉土地的神龛。虽然庙是完整的,瓦不漏水墙不漏风,供桌上还有一些已经干枯的供品,但香火确实不旺盛。
简陋得墨鲤可以一眼看到里面的人。
“看来他们是不打算走了。”墨鲤皱眉。
孟戚从树的另外一边绕出来,手里拎着刚脱下来的外袍。
他在拆线。
缝制衣袍的线自然非常牢靠,前后绞了两层,拆起来很不方便。
夏日的衣衫单薄,现在他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亵衣,墨鲤微微偏头不去看。
“大夫,你用不着这样。”孟戚伸了伸手臂,示意道。
亵衣是贴身穿的衣服,实际上没有多么见不得人,通常都是长袖长裤,遮得非常严实。夏衫稍微短一些,手肘以下的半截胳膊露在外面。严格地说,农夫下地穿得都比这个少。
然而礼法如此,只穿亵衣不能见人。
除非是亲密至极的关系,或者是家人,就是指家中服侍的人,丫鬟家丁奴仆之类。
现在嘛……关系是没问题的,只是这毕竟在光天化日之下。
墨鲤不是严守礼法的迂腐夫子,因为治病救人的时候根本顾不上这些,可是看孟戚老这么在他眼前晃,他就有一种想要把沙鼠拎起来塞进竹筒杯,揣进怀里,让它安分老实点的冲动。
——别总是做这些令人误会,让人惊吓的举动。
刚才两个死士看到孟戚坦然宽衣解带的时候,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大夫?”
“……没什么,你说他们为什么不走?”墨鲤转头看土地庙。
“审讯者能想到的事情,他们也能。”孟戚不以为意,继续拆袍子上的线。
他的动作熟练得像是拆过一百遍衣服,墨鲤不禁侧目。
“你这是?”
“哦,人们有个坏习惯,不管什么隐秘的讯息都喜欢写在字条上,然后缝在衣服或者鞋帮的夹层里。”孟戚摊手,然后迅速道,“当然死士身上你就别想了,通常什么都不会有,有也是误导你的东西。”
墨鲤完全没有回到土地庙把那两个死士衣服扒下来的想法,他只是盯着孟戚说:“这么说的话,你很熟悉衣服上的接线?”
“……”
虽然很期待大夫给自己做的衣服,但是该辩解的还是要辩解。
“不,我只会拆,没缝过。”孟戚准确挑出接缝的线,再拽断,神情间满是无奈,“就像这样。”
不管是楚朝建立之后做国师,还是建立之前领兵打仗,传讯息这种事怎么也不需要孟戚亲自动手缝。
墨鲤毫不放松,继续问:“所以你的意思是,里面那两个死士,会缝衣服?”
“可能。”孟戚有不妙的预感。
他拒绝穿死士做的衣服,说好的大夫亲手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