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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永安城陷入沉睡之中。
一道像是怀中抱着个人般的黑影略过月下永安的屋脊,那黑影身后紧跟着数道人影。
坊巷中,更夫打个哈欠,挠挠头继续打更,没注意身后屋脊之上的异样。
鸡鸣寺,后山。
古刹幽深,隆冬夜里寒冷异常。
霍长婴拍了拍萧铎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这一路轻功奔来,赵程等人都在微微喘熄,何况抱着自己的萧铎。
萧铎有些留恋地将人放下,却没多少气喘。
霍长婴深深的看了眼萧铎,暗自赞叹了下长风将军过人的体力。
按照刘夫人指引的方位,几人四处检视,在一株古松下,发现了刘夫人口中的石块,赵程等人掘土,等触到一处坚硬之物便停手。
——是一个木盒子。
书本大小,霍长婴将掌心覆在其中,修为流转,不出意外地没有发现任何妖邪之气。
他松口气,接着月光将钥匙插|进铜锁间试了试,确定就是刘遇藏起之物,便同萧铎将木匣收好。
萧铎揽住霍长婴,示意赵程等人跟上。
提气飞身,转瞬间便已消失在永安城的重重夜色之中。
晋国公府,后院。
两人回到房中,坐到桌前,将木匣开启,没有上次从净元大师禅房中拿出的木匣机关难开。
钥匙在铜锁中轻轻一转,发出轻微的响动,铜锁便开了。
霍长婴笑了声,没好气道:“若没有什么惊天秘密,我倒真想将刘遇从幽冥司挖出来,好好问问。”
此件案件涉及牵连之大,若大张旗鼓,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加之不知刘遇私藏了何种秘密,两人只得称夜将东西拿回来,本也担心有陷阱等着他们,萧铎不放心还叫上了赵程他们。
如此折腾了一夜,倒是有惊无险。
霍长婴看眼萧铎,男人接连几日都没有睡好觉,面上虽没明显疲惫之色,但他不知怎的,就是莫名有些……心疼。
萧铎不多言,曲起手指碰了下一侧小炉上温着的茶壶,发现壶中水还热着,便倒了一杯递给霍长婴,“先喝杯热茶。”少年手掌冰凉,一路走来他放在怀中都捂不热。
霍长婴将杯子捂在手心中,暖意滑到心底。
屋内灯火通明。
两人将盒子内的东西拿出,发现竟然是数十封书信。
霍长婴拆开信封,飞快浏览数十封书信,而后递给男人,揉了下眼睛:“萧铎你看看,我怎么发现我似乎将识得的字都还给先生了?”心说,难道是他常年与符咒为伴,习惯了鬼画符般字迹,正常文字,竟不识得了。
萧铎接过书信,一封封看过去,发现并非是霍长婴不识字。
“是密语。”他放下信件。
霍长婴眉心一跳,疑惑道:“刘遇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竟是他生死后都不能说的,只能借助书信传达。
萧铎摇头表示不知,他又拿去书信一封封看去,书信新旧程度不同,有些已经微微泛黄,萧铎看着眉头忽的越拧越紧,飞快地将数十封书信一次排开,蹙眉沉思片刻,忽然一个念头滑过心底。
“萧,萧铎?”
霍长婴看向男人凝重的面色,眯了眯眼问道:“你是看出了什么了么?”
萧铎半晌不语,忽而猝然转头凝视向霍长婴,道:“九年前的事情,你究竟还记得多少?”
霍长婴心下一惊,他当然知道萧铎问的是当年霍家的事情,蹙眉道:“这件案子竟与九年前的事情有关?”
萧铎定定看他一眼,只将信件依次排开,从旧到新,信封虽无甚异样,但是每封信的落款处都会标出时间。
这也是唯一能看懂的地方。
也就是说,刘遇和那人通讯最密集的时间,便是九年前。
而九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自是不必言明。
萧铎见霍长婴垂眸不语,便又道:“还记得,刘家小姐说她是在什么时候来永安城的么?”
霍长婴抬头看向萧铎,有些惊愕。
“也是九年前,”萧铎面上有些不忍,还是道:“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都是巧合么?”
这些年他虽常常悲痛欲绝,霍家的宅子都要护住,但那件板上钉钉的案子,他连丝毫证明霍家清白的证据都找不出,加之那时年幼,只比霍长婴年长几岁的他,也是无能为力。
等他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子,成为皇上身边人时,才发现,霍家的事,早就如同烟尘般消失在大殷的重重卷宗中,摸不到任何头绪。
可他却分明感到,那件事,有人在背后操控,有时候他甚至产生,即便是陛下也无能为力的错觉。
如今却不知为何,这件事不知被谁牵起了线头,从阴暗的角落里,重新翻了出来。
“长婴,你想要查下去么?”
少年面色已经发白,萧铎将掌心覆在他微凉的手背上,沉声道:“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霍长婴心乱如麻,脑海中的记忆混乱不堪,一会儿闪过霍母慈爱的面容,一会儿又变成霍父看着他时复杂的神色,还会有他和萧铎儿时相伴的景象,一段段,就像乱麻般纠缠在一起。
期间,甚至还会夹杂着前世的记忆。
永安沦陷,皇城溃散,父皇战死,母后用一柄长剑抹了脖子。
无边无际的雪地,叛贼带着嘲弄的语气,将冰冷的长刀刺进他的心口。
霍长婴只觉额角隐隐抽痛,他喃喃道:“九年前,我跟着师父离开霍家,再听见霍家的讯息时,便是一年后在安西,”
他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侧头蹙眉心跳如擂鼓,额头间青筋逐渐显露出来,“官府公文说,说霍家因罪入狱,满门抄斩……”
话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些迟疑,哪里的公文,他和师父一介平民如何能看到?即便能看到,公文之上又如何不写明霍家获罪的原因呢?
坊巷里的打更的声传来,似乎裹挟着凌冽的寒风,一声一声,缥缈而模糊。
霍长婴猝然抬手按在额间,仿佛有尖锐利器随着打更声的节奏,一下下敲击在脑海中,要将他的头颅生生撕裂开来!
“——啊!”
额头青筋突突直跳,霍长婴额头渗出层层冷汗,他一手按住额头,一手紧紧握住桌沿,手背青筋暴起,原本易容缩骨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头脑中的钝痛,骨节喀拉喀拉暴长,陡然拔高数寸。
“长婴!”
萧铎惊呼一声,将痛苦挣扎的少年抱在怀中,眸中满是焦躁的心疼,他不停抚着少年紧绷的背脊,一遍遍贴在人耳边道:“别想了,咱们别想了。”
霍长婴神志恍惚,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压制着的东西被自己强自扯出,抽筋断骨般的泼天疼痛一波一波席卷着他的理智。
他用力呼吸,努力闭了闭眼又睁开,周围世界都在旋转,眼前萧铎担忧心痛的神情逐渐模糊,视线聚焦再散开,恍惚间,男人的面容骤然变换成十几岁的青涩少年。
鼻间,似乎都嗅到草木灰的焦糊味和皮肉焦糊的血腥味。
“长婴,长婴!”萧铎眉头皱的死紧,抱着霍长婴一遍遍唤着,少年身体逐渐开始变得冰冷,他心下一惊,想起前日霍长婴捉那菩提妖时的旧疾发作的情形。
似乎和现在很像。
萧铎想也不想,打横抱起霍长婴只奔向后院的温泉池。
温泉池边,水雾袅袅。
萧铎小心翼翼将人放下,便转身关闭门窗。
霍长婴被萧铎放在温泉边,头脑间的钝痛一阵一阵袭击着即将溃散的神志。
刻骨的冰冷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和头疼纠缠在一起,令他痛苦的几乎窒息,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道男孩儿沙哑青涩的声音,熟悉而陌生。
那声音说:“不要怕,我陪着你。”││本││作││品││由││思││兔││网││提││供││线││上││阅││读││
霍长婴按压额角的手一顿,眼前的景象在温泉的水汽弥漫中渐次模糊。
“阿铎,阿铎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初夏蝉鸣阵阵,私塾外小巷幽深。
一身锦衣丝缎的小男孩儿迈着小短腿跑在青石小道上,好不容易追上前面的少年,他弯腰扶着膝盖,微微喘熄笑道:“你跑什么呀,不过是开个玩笑。”
雨后夏风带着丝丝凉意,风吹过一片桐花香。
小少年只比小男儿大几岁,身量却抽条的厉害,已初见少年的青涩,他揹着身子,半晌道:“若是,我没当做玩笑呢?”
声音中带至一丝忐忑。
小男孩儿面色茫然,拽着小少年的衣袖,正想再问。
“虫儿飞,虫儿叫,霍家出了个怪男娃儿,”一群小孩儿,三三两两地蹦跳着跑了过来,手牵着手,笑嘻嘻地围着他们转了个圈儿。
“小男娃羞羞羞,天天想做人媳妇!”
小孩子们冲两人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正待面色阴沉的小少年要打人时,哄笑着四散跑开了。
小少年转过身,看着小男孩儿,目光如大人镇定:“若,若我真想娶你做媳妇儿呢?”一双手背在身后,却像个等待先生批评的孩子。
风吹桐花,簌簌飘落。
小男孩儿怔住了。
霍长婴费力地撑起身子,雾气氤氲,模糊的是视线中,只看见男人担忧而焦躁地大步向他走来,逐渐和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小少年重合。
他晃了晃头,钝痛渐渐消散,光影却依旧混乱,他的视线中,只有男人焦急而深刻的眉眼。
“不要怕,我陪着你。”
刀剑相交的金属声撕裂霍府的平静。
口鼻中充斥着草木灰的焦糊味,喊杀声不绝于耳,不是传来女人孩童绝望的哭喊声。
假山石洞中,冰天雪地下,两个小身体紧紧抱在一起。
小少年背脊鲜血直流,染红了半边衣衫,却任固执地将小男孩儿护在怀中。
小男孩儿紧紧抓着小少年逐渐冰凉的手,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他压低声音哭喊着:“阿铎,我求你不要走——”仿佛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小少年虚弱地抬手在小男孩鼻尖轻轻一刮,唇边扯出一道笑意来:“我,我还等着你答应做我媳妇呢。”
小男孩死死咬住嘴唇,却不再说话,体内的毒素已经开始蔓延,剧烈的绞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他知道今日,他躲不过了,而小少年却是注定要站在权利中心,史书留名。
“你可以点个头么?”小少年语气中带了些祈求的味道。
空气凝结成冰,嘶喊声掠过被阴霾笼罩的霍家宅院。
许久后,小男孩终于开口,声音中第一次带着不属于孩童的认真与决绝:“若有一日,你能挂帅出征号令千军,”他努力咽下翻涌至喉头的鲜血:“旗开得胜之日,我便点头。”
“——好。”
霍长婴迷蒙的瞳孔在剧烈颤唞,似乎有什么在眼眶中闪动,他半条腿滑入池水中,他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