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些书的人,都知道大夏叶家。最清贵的书香门第,出过好几任帝师,数也数不尽的大儒朝臣!
那,那位脸上落疤,刺配充军的叶家大儿,就是叶玉郎了?!
这样的大起大落,叶父接了旨,面色却依然是端肃模样,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喜悦来。
他小时候就是个古板少年,等长大了,就渐渐变成了一个古板的中年人。
钦差将圣旨交于他手,完成了公务,面色便亲近自然下来:“怎么不见端瑜?”
他们过去是通家之好,视对方的孩子如自家子侄,如今自然要问一句。
叶父面色也稍缓:“他仍在军中。”
钦差惊讶:“你也是的,讯息早便到了,怎么也不差人把孩子叫回来。”
当初叶端瑜是因罪流放,但如今没有罪,自然不必再留在军中。端瑜文采非凡,人品清贵,岂能留在军中和莽夫为伍?
叶父摇了摇头:“为国守社稷,岂能惜己身。他不会回京。”
*
怀化将军站在账内,翻看军务,状似不经意的模样:“没说要请假回家?”
他旁边的亲卫似乎也知道他在问谁:“没有,听郑将军说,训练也一直很卖力,没有偷过懒。”
叶澄摆脱了罪卒的身份,待遇自然好了很多。这几个月里,叶澄也回过叶家几次,况且他身边还有个皇子鞍前马后,对叶家平反的讯息肯定是知道的。
他竟然不想回叶家?
纵然怀化将军私心里觉得虎啸关千好万好,他也得承认,这里不是什么吸引人才停留的地方。
当初在战时,好歹还有功勋吸引着有志之士前来。如今虎啸关数年未有大战,看上去一片和平之景,就连崔阳都想离开虎啸关,宁可踩着旧日同袍的血,也要去往京都禁卫,想混个出人头地。
若是虎啸关当真长久太平也就罢了,可怀化将军担忧荣国无信,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尽力练兵,提拔人才。
叶澄是个意外之喜。他能考探花郎,无论有没有家世盛名的原因,必然是有两把刷子的,更难得的是,他有武勇在身。若假以时日,说不定能独当一面。
可天意难测,叶家突然平反了。
叶澄当初在军中,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必须在军中给自己搏前途,给家人搏命。但现在,他的死地已消去,眼看着前面就是金光大道,除非脑子被驴踢了,谁肯留下来?
脑子被驴踢了的叶澄正在拉弓。
他拿着军中最重的弓箭,拉成满月,松手之时,离弦的箭便宛如流星,直直地朝着箭靶掠去,一箭正中红心,箭羽仍在空中颤唞不止。
顿时满场都是叫好声。叶澄将弓放回原位,让开位置,擦着汗从人群中离开,去后面喝水。
陈熠不知何时挤到了他身边,欲言又止一番,终于还是开口:“叶哥,你不回家吗?”
当初纵然摘了罪卒的帽子,但毕竟曾是戴罪之身,想走也走不了。如今要离营,却是轻而易举了。
叶澄喝了一大口水,将水壶放下,余光看向不远处安安静静,坐在树下给一个汉子扎针的俊秀青年。季芳泽是这次训练的随行军医。毕竟军中要训练拳脚和弓箭,危险系数高,要是谁不慎断了胳膊腿,就送去季芳泽那里看看。
季芳泽在军中做了这么久的军医,和叶澄的关系人尽皆知。季芳泽虽然常冷着脸,但在军医中却意外地人缘不错,大家都愿意把这种活儿让给他,好叫他正大光明地多看几眼叶澄。
毕竟是在军中,两人见面不易。
看着季芳泽的侧脸,叶澄懒洋洋地笑起来:“不回了。家属都在这儿,我回哪儿去?”
见季芳泽那里空了,训练也一时轮不上自己,叶澄便晃晃悠悠地走到人家身边,假借胳膊痛之名,和人家美貌的小大夫搭话。
叶澄没个正行地蹲着:“殿下,钦差就没有圣旨带给你吗?”
他和季芳泽的事,季芳泽应该一直都瞒着京中。但之前季芳泽在火灾后昏厥数天,这前前后后的经过,帝后必然知道了。
他不信京中帝后就这样欣然地接受了,他想拱人家辛苦养大的猫崽的事实。
季芳泽回想了一下昨天的情景:“有。”
叶澄一点也不避嫌地打听道:“都说什么了?”
昨日司礼监主管悄悄到了季芳泽的住处。
“传陛下口谕。”那大太监也是御前数一数二的人物,面对朝中阁老也能平静以对,当时竟满脸都是汗。他面色泛苦,口中却学得惟妙惟肖,“朕死也不同意这门婚事!小兔崽子赶紧给朕滚回来!”
季芳泽心想:反正我又不是小兔崽子。
从这口谕里都能听出来,父皇近来一定身体康健,精神倍加。
于是季芳泽一边想着,一边平静应道:“没说什么,说等我得空,记得带你回家见一下父母高堂。”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啦,这两天不太舒服,更新也没什么保证。
这个世界快结束了吧,但还有一个情节和结尾没有写,所以大概还有几章。
晚安。
第71章
叶澄虽然决定留在军中, 但叶家人即将启程回京, 日后恐怕数年也未必能见一面, 他总要去给家人送行。在确定他不走之后,他的长官爽快地批给了他好几天的假。
叶澄脚步轻快,一路和擦肩而过的人打招呼。
从去年叶澄踏入虎啸关的城门,到现在也才一年多一些,他大部分时候都在军中, 一共也就休过几次假,却已经混成了半个本地人。街上吆喝的商贩, 河边洗衣的妇人, 巷中玩耍的孩子, 树下休憩的老人, 这虎啸关半个城的人,全都和他混地熟稔。呃, 除了某些比较特殊的地方, 叶澄每次不得不路过秦楼楚馆的时候, 都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的, 平常总挂在嘴边的笑意收敛地一干二净,表情严肃无比,连一颗牙都不敢露出来。
平常他进城,走到哪儿都是笑语声。这次却和之前有了微妙的区别。
毕竟如今满城都知道了, 后巷里住的那户叶家人,原来是大官出身,论起身份, 竟比他们的太守还要贵重一些。而那个面上有疤,却仍笑得很好看,手脚麻利勤快,心底良善的青年,是个真正的名门公子。
自从钦差来过,就再没人敢随意登那扇寻寻常常的木门。并不是叶家人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这种身份差别带来的距离感难以消除。
但当叶澄眨着眼,含着笑看过来的时候,与他对视的诸人,就不知不觉地忘记了那种压力和不自在,心中重新亲密起来。尤其是年纪大些的,竟有些自责。
这不还是那个人吗?爱笑,懂礼貌,讨人喜欢,走在路边,会主动帮忙推车,提水,把树上的熊孩子提下来,是他们熟悉的街坊后生。怎么能不理人家,伤了孩子的心呢?
路口边有一棵很大的树,这片民区半数的大娘大爷们都坐在一起闲话,过了刚开始那阵别扭,便开口关心道:“这次是要回京吧,什么时候动身?可得赶在冬天前。”
叶澄蹲着身,把歪了半只脚的竹椅重新紧了紧,又去给另一个大爷修板凳:“我在军中当值,不回去。只有阿爹阿娘和弟弟们回京去。”
众人看着叶澄留疤的侧脸,想起前几日在街头巷边听到的话,心里酸涩地厉害。
若只是听戏本里的故事,顶天了也只是跟着众人落几次泪,骂几声负心汉罢了,但如今那个被辜负,被陷害的人,是他们熟悉喜欢的晚辈,那种痛恨,就真情实感,难以忍受起来。
“大娘过去可是这虎啸关出了名的媒婆,多少夫妻都是我牵的线,没有不圆满的。”陈大娘拍着胸脯,恨恨道,“过去的就别想了,大娘再给你找个好的!保准比原来那个强!”
她是找不来皇子皇孙。可这婚姻嫁娶,又不单单看身份。前一个倒是身份尊贵了,却不是那居家过日子的人!瞧瞧这烂心肝的,竟险些把人家一家老小的命给搭进去。
果然还是该找个本本分分,规规矩矩,一心向着自个儿男人,能持家兴夫的贤惠人!
叶澄连连摆手:“大娘,那可不敢,眼前这个还没娶回家呢。”Θ思Θ兔Θ网Θ
让季芳泽知道,只怕他小命难保。
一众老头老太太来了兴致:“竟已经有人选了?”
虎啸关位处边疆,过去又常年兴兵,所以风俗要开放许多。年轻人私下看对了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陈大娘已经开始盘算起来了,是东边的林姑娘,还是西边的方姑娘?还是说哪家的小伙子?
叶澄笑得有点羞涩,非常能引起一众长辈的怜爱之情:“是个大夫,在军中做军医。我是新人嘛,又是从文转武,有些任务做不好,常得人家照料,就……”
闻言,四周的老人顿时拍腿:“这个好!”
自从夏荣两国签订和平条约,京中其他地方或许已经沉浸在了暂时的繁荣安定之中,可虎啸关的老人还记得过去的血与火。
那些年,谁家没有当兵的儿子呢?
在虎啸关当兵,意味着要出战,会受伤,甚至死也是常事。便是再找个如何勤俭持家,贤惠温婉的,也不如找个军医有保证啊!
比什么王爷皇子可实在多了!
老人纷纷叮嘱叶澄:“人家这身份在军中肯定吃香,既然跟了你,你可要对人家好呀。”
千万别犯糊涂,再想着之前那个王八蛋了。
又有心急的大娘问:“什么时候办婚事?能不能赶在你爹娘走之前?”
叶澄摸了摸鼻子:“我倒巴不得早点定下来。就是岳家家业不小,我现在没个一官半职,虽说他中意我,我也不好一穷二白地去提亲。”
那倒也是,老人们便勉励他好好当差,早日把人娶回家。
叶澄一一应下,将老人们的东西挨个修好,这才回了叶家。
叶父坐在屋内,正整理自己这一年写的文稿:“听说你给自己选了门亲事?”
叶澄乖巧站在门边:“是。身家清白,人品无碍,读过诗书。”
这是叶家择婿择媳的硬性标准。
叶父沉默片刻:“殿下何时动身归京?”
叶澄微讶,表情无辜:“未听芳泽提起过。”
叶父想起伴随圣旨一起到叶家的陛下手信,想起里面从苦口婆心到暴跳如雷,再到最后“两人分隔日久,情自转淡”的打算,忍不住为他家圣主叹了一口气。
可见就算是天家,儿女也都是债啊。
耗吧耗吧,反正陛下也不能因为一点小儿女之间的私情,就把他叶家的儿子打死。
几日后,叶家人离开虎啸关,叶澄准备回军营。路过茶楼的时候,听见里面说得热闹,叶澄悄悄拉了下马缰。
当日他从军营回来路过的时候,这茶楼里说的还是“痴情郎变夺命锁,十年知面不知心”,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