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不寄出去?船上有专门的的信筒。”查尔斯喝了口威士忌。
傅杨摆了摆手,“不了,我回去寄吧。”
其实傅杨在说谎,这是第三十二封,前面的三十一封都整齐得放在床边,他想写信给关柏,可又不愿烧给他,于是只能好好藏在自己怀里,这些信件永远不会寄出去,并非是没有收件人,而是他根本没有资格寄出去。
查尔斯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早点收拾东西吧,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傅杨道了谢,回了船舱,他也不脱衣服,裹着大衣就躺在了硬邦邦的床上,夹杂着碎冰的海水一波又一波击打在船身上,寒夜和闪烁的星星交叠挂在一起。
船是在凌晨到达的码头,傅杨将信件收好,揹着一个薄薄的小包下了船,冷风像是淬了毒的刀子,吸一口都觉得肺里冷得发颤。
他站在码头上仰头看夜空,晨光未到,银河闪烁如同一道幽深的峡谷横亘在天地之间,大熊星座在他头顶熠熠生辉。分离让与关柏关联的一切都弥足珍贵,衣物气味会消散,花朵会凋谢,被子会破碎,可唯独这片被关柏所热爱的星空亘古不变的流转。深秋的一个夜里,他幕天席地睡在科西嘉的山谷里,群星就在他头顶闪烁,那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几欲落泪的冲动,那片星空就像是关柏的眼睛。
他开始渐渐理解关柏少时对于这片幽冥无法抑制的热爱了,永恒与漫长在这里只是一种长度,分离也是有尽头的。
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巨大的商场前摆着一颗圣诞树,积雪还没有融化干净,踩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角落里坐着一个身穿酒红色长袍的吉普赛女人,袍子边缘破破烂烂,垂在她脚下。她没有睡着,困倦地靠在她身旁的一堆破布上,在寒冷中蜷缩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长毛流浪猫。
傅杨走近了,她抬起眼睛,然后伸出手,“先生,能给我点吃的么?”
她手上满是深青色的花纹,满是冻伤和皱纹的手上套着陈旧的戒指和手镯,一动就叮叮当当响成一片。那双藏在深邃眼眶中的眼睛是深邃的蓝色,就像是天际里涌动的星河,也像是昨夜沉浮的海水。
“为什么觉得我会帮助你?”
吉普赛女人笑了笑,“因为我们都无家可归。”
傅杨一言不发离开了,吉普赛女人并不失望,她收回了手继续龟缩在摊子里。不久傅杨回来了,带着两个热狗和一瓶热牛奶。
他没有直接递给吉普赛女人,而是坐在了她身边。
吉普赛女人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一位好心肠的先生,作为回报,我可以帮先生一个忙。”
傅杨笑了笑,“你帮不了我。”
吉普赛女人并不生气,“先生你知道吉普赛人是没有故乡的么?”
傅杨并未说话,她的声音带着北欧独有的口音,“我们所到之处皆故土,一生流浪,没有归途,飘荡的灵魂和禸体应当寻到归宿,我可以帮你找人。”
傅杨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生死都可以么?”他心中生出一些荒谬的猜测。
吉普赛女人没有回答,在包裹中翻找出来一个古铜色的盘子,她从包里拿出一个装着荧光液体的小瓶子,“先生,不需要做很多事情,只是想一想就好了,我问什么你想什么。”
吉普赛女人的声音轻柔得像是草丛中漂浮的萤火虫。
荧光液体落在盘子中,缓慢扩散开来,“他是谁?”
“你们第一次亲吻……”
“他的伤口……”
“他的眼睛……”
“他的血液……”
她念念有词,傅杨只是盯着那一道细细的光线,四四方方的灵盘上出现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图案。
吉普赛女人盯着灵盘念叨了些他听不明白的语言,皱眉冥思了一会,抬眼看傅杨,微微笑了笑,“先生不要这样绝望,缘分未尽。”
“缘分未尽。”
傅杨的心像是被撞了一下,他的眼眶湿润了,伸手握了握吉普赛女人冰冷的手,“谢谢。”
对着面前这个浑身都在颤唞的青年人,满身伤痕的吉普赛女人像个母亲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缘分未尽,缘分未尽……”
哪怕这是个再浅显不过的骗局,傅杨起身鞠了一躬,然后转头走进雪夜。
吉普赛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她老旧的小提琴,架在脖子上凝视着傅杨的背影。
“我走过四大洋,
我见过山海相连,
可是我见不到你,
我捡到月亮,
我亲吻星星,
可是我见不到你,
我随波逐流
直到日月沉没,
我想牵你的手,
放在胸口,
可我早已不能回头。”
歌声被寒风载着,飘向更深的夜里,他一句歌词都听不懂,可在这些声音下他却抑制不住滚滚而出的热泪。
他低哑着轻声念道,“缘分未尽……”
“关柏,缘分未尽。”
作者有话要说: 流浪小傅,线上落泪。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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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清晨时, 傅杨走在小路上,昨夜蜷缩在路边的吉普赛女人已经不见了, 他并未觉得失望, 只是沉默着站在清晨的寒风中吸完了一根烟, 他偏头看不远处的雪山。
雪山下游客熙熙攘攘,斑马线像是山顶为融化的积雪, 整整齐齐将一半天地与没有尽头的雪山。
马路对面一个人穿着一身驼色的羊绒大衣, 四周围满了年轻的孩子,大概还是一群学生。孩子们应当是第一次到冰岛来,纷纷拿出手机将自己的脸凑在手机萤幕之前, 那个背影大抵年长一些, 他只是将手插在兜里耐心等着身旁的孩子们拍完照。
傅杨移开了眼睛,他笑了笑, 然后转过身拿出怀里的手机,然后背对着雪山拍了张照片,他的左手边空出来了一个人的位置,而那个位置正好足够容纳那个背影。
他没有仔细看,收了手机就向远处走去, 所以他没看到那个背影轻轻侧了脸。
关柏带着学生来冰岛观测,许如年已经毕业了, 她接替了关柏的位置在戈登教授的实验室工作,好在青出于蓝胜于蓝。
他当时奄奄一息,纪端铭带着整个团队抢救了他一天一夜才抢下来一条命来。肋骨断了三根,失血过多, 随便那一条都能要了他的命,手术台上的麻醉剂没能镇住他,关柏在清晨时恢复意识,他睁眼就看到纪端铭满是血丝的眼睛。
而关柏唯一一个动作就是费力抓住了他的手指,然后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好在纪端铭了解了他的意思,他用一个拙劣的谎言将自己和傅杨都杀死了。⊙本⊙作⊙品⊙由⊙思⊙兔⊙网⊙提⊙供⊙线⊙上⊙阅⊙读⊙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疤痕,他们两清了。
他没有再回原先环境工作的道理,于是辞了职,他的身体需要恢复,纪端铭干脆直接将人扣在了自己的医院里。
于是关柏每天混吃等死,顺便还围观了许彦被求婚现场。那天他还坐在轮椅上,大概许彦也没想到纪端铭能够迅速至此,脸色由惊愕到苍白,最后染上了一层薄红。
关柏支着脑袋笑了笑,好在不晚,好在他有可以爱的人。
那天之后,他就搬回了自己的公寓,有时候许彦和纪端铭会过来蹭饭,许如年时常来请教他问题。
关柏并不拒绝这样的打扰,事实上,他心里清楚,他的朋友们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呆着,他们想方设法让他处在闹市里,可真的有用吗?
他们是对的,关柏玉石俱焚一般砸碎了两个人的心,他早就成了一个空心人了,于是大病初愈之后,他又出现在了校园里。
年底有一个交流专案,带着一群研究生去冰岛,关柏想了想,寒假不是很长,他不会选择回家,这点假期占用了就占用了,于是应承下来。
冰岛没什么可看的,至少对于他来讲,他曾经来过冰岛很多次,大多数时候是为了观测,可他永远忘不掉第一次来冰岛时那种刺骨的寒冷。那时候他刚到国外来,拘谨而孤独,他站在年迈的老师身后不言不语。
老师年纪很大,那双眼看穿了太多,老人披着军大衣毫无美感站在雪山之前,拽着关柏笑道,“年轻人不要这么空荡荡,据我了解第一次来冰岛,多数孩子都要拍照的,来小柏,站在这里老师给你拍一张。”
于是留下了一张错愕而又迷茫的照片。如今仍旧夹在他的相簿中,那时候老师拍着他冰凉的肩膀跟他说,“都会过去的。”
关柏听进去了,如今故地重游,他再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他走过一段糟糕至极的感情用了将近五年,可人生能有几个五年?
总有些事情是不变的,他遥遥看着雪山还是觉得冷。正想着手边忽然被塞过来一个暖手宝,鲜红色的指甲映照得这双手像是雪一样白。许如年仍旧是一头卷发,一身大衣毛领露出红唇。
“老师,给,纪大夫交代的。”
关柏接了过来,冻僵的手慢慢缓了过来,他笑道,“怎么,都收了纪大夫钱么?这么盯着我。”
许如年收回手,“是啊,怕他削我们。”
关柏转了头,“行了,叫大家收拾收拾回酒店吧。”
不知道怎么,关柏冥冥之中忽然抬了头,马路对面拍照完的人转了身,他只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悉,可他并没多想,只是转身带着学生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近在咫尺,却都没回头,擦肩而过。
傅杨并没想好夜里去什么地方,大抵电话亭也可以,银行外也可以,左右他不会被冻死在异国他乡。不是他不愿意睡酒店,他无法面对一个无梦的夜。在一片漆黑的梦境里,他会无可避免的意识到,关柏就连一个梦都不肯施舍给他。
他坐在一个饭厅靠窗户的位置,他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夕阳落在了远处雪山的山峰处,将整个雪山都映照成橙色。
怀里的手机震了震,他单手拿了出来,连上了座位旁边的插座。没什么人联络他,他删除了垃圾简讯,翻开了相簿。
上一次与关柏的合照已经是快七年前了,他们都不是爱拍照的人,所以留下能够供他怀念的东西少之又少。那张照片是他偷拍的,关柏转头看公园里漂浮的气球,而傅杨笑出两排牙齿对着镜头比耶。
他伸手摩挲了一下那张模糊不清的脸,然后向下一划,傅杨愣住了。
他满眼是惊惧亦是狂喜,他似乎不可置信,一只手有些颤唞得将照片放大。傅杨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脖子上爬上的青筋。天雷地火兜头向他劈了过来,没人告诉过他失而复得是这样的。
他有些颤唞地站了起来,身后的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