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和亚瑟王共度一生吗?
希尔格纳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迪尔木多消失前那悲伤又释然的神情,闪过了库丘林目眦欲裂、悲痛欲绝挥舞着死棘之枪的身影,一只无形的手紧抓住了希尔格纳的心脏,让他甚至差点无法呼吸。
他做不到的,因为他的内心里有着更重要的东西。
迪尔木多和库丘林的离去终究还是对希尔格纳造成了影响。
亚瑟可以让他幸福,希尔格纳毫不怀疑这一点,但是他能够让亚瑟幸福吗?
征服了爱尔兰全域、就连死亡女神都能招揽为盟友的拉格洛奇塔王,却对自己不自信了。
即便希尔格纳能够跨过自己这一关,作为大不列颠国王的亚瑟当然不可能和希尔格纳回去爱尔兰,反之希尔格纳也绝不可能留在大不列颠。
他们都是拥有着国家的一国之主,怎么会放弃自己的臣民。
希尔格纳嘴唇嗫嚅着,他本该说一些俏皮话转移话题,谈论点别的有趣之事;或者是坦然自若地安抚亚瑟,装作不知情地告诉他,既然那人已经心有所属了,还是不要再想着那人了。
但他说不出口,因为这是在侮辱已经下定决心了的亚瑟——尤其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希尔格纳终究是活过几世的人,他内心的动摇与思忖只花了数秒,便很快恢复了平静。
“人生在世,总是有那么一些事情无法如愿以偿的。”希尔格纳温和地开导道,他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话题,询问起大不列颠的近况。
亚瑟虽然向希尔格纳吐露了婚姻实情,但这本就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更何况他问心有愧。
骑士王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配合地转移话题,说起自己的国家了。
不得不说,亚瑟和希尔格纳都是出色的国王,而且政见居然十分一致,也难怪他们仅凭着一个羊皮本就能够成为多年相交的挚友了。
“原来如此……对付那些难缠的贵族还有这种方法,真是学到了。”亚瑟听闻了希尔格纳是如何钓鱼执法、又是如何在一城中扶持另一家,让他们不断内斗内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有的时候,明谋比暗计更有用。”希尔格纳也微微地笑了起来。
两个年龄加起来足以过百的国王,竟然和少年人一样肩靠着肩坐在床铺上,那星光从天窗撒落下来,将他们脱去了靴履、踩在床褥上的双腿照亮。
宴会的热闹响了多久,这一场密谈就持续了多久,直到希尔格纳被清晨的阳光所唤醒,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这张床有些小,要容纳两名成年男性终究是有些困难,这也导致了希尔格纳和亚瑟都是侧着身体睡的,并且身体贴得十分相近。
近到让希尔格纳能够看到亚瑟那熟睡的面庞上纤长睫羽所落下的淡淡阴影。
亚瑟的脸呈现出了宁静的神色,但是那眼角下浮现着的青黛色证明了,他在治理着国家时有多么辛苦劳累。
希尔格纳轻轻地起身,尽量不吵醒亚瑟地将塔顶的天窗用魔术关上。
不过接下来要做什么,希尔格纳就有些迷惘了。
如果还在拉格洛奇塔,他要做的当然是处理政务,然后制定计划。
但是既然已经都出来散心了,也没必要再埋在政务之中——更何况那些政事基本上都交给了爱薇去处理,除非真的有什么紧要之事非得希尔格纳定夺,爱薇也会通过双面镜和他联络。
那么去游玩?
但是此刻希尔格纳身处大不列颠的王宫之中,随意走动恐怕会引起其他的麻烦。
思索了一会,希尔格纳决定先在这个塔的附近走走,让亚瑟再睡一会,之后再让好友带自己转一转城堡。
决定好了之后,希尔格纳便轻步离开了这个小小的塔顶房间。
这个城堡内部终究还是有些简陋,或许是国情不同,木材与石头的运用比爱尔兰要好上许多。
希尔格纳踏下阶梯,目光正看着房梁的结构时,却发现走廊的尽头站着一名盛装的女人。
希尔格纳的记忆很好,他记得这个女子是坐在亚瑟身侧,那也就是说,她是亚瑟的王后——格尼薇尔。
希尔格纳定了定神,出于避嫌,并未再向前走动,只是礼貌地开口搭话道:“您便是格尼薇尔王后殿下吧?如果是要找亚瑟的话,他此刻还在休息……”
希尔格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尽头的王后打断了:“王他……带着您去了塔顶对吧?在您的身边睡得很熟么?直到现在还没有起来?”
格尼薇尔的声音里带着细不可闻的颤唞,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似乎也流露出了失落和悲伤。
希尔格纳顿住了,他意识到这位王后恐怕是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正是亚瑟口中的爱慕之人,那么她出现在这里莫非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想大概是因为他太累了吧,毕竟治理国家需要耗费的心血可是相当大的。”希尔格纳轻声安慰道。
格尼薇尔平静地摇了摇头,淡淡道:“您不必安慰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王他与我结婚,只是为了这个国家而已。但即便知道这一点,我还是想要嫁给他。”
因为亚瑟王是拯救了这片土地、让和平到来的英雄啊。
王后露出了一个苦笑:“因为我觉得,能够与王相配的王后,只有我最合适。但是在新婚之夜,他向我说明了真实的心意,我在看到王认真的表情时,便放弃了。王恋慕着那个人,哪怕他心有所属,哪怕甚至从未见过面、只在文字中熟识,王也依然深深地爱着他。”
“……”
希尔格纳没法回答,所以他只能沉默地看着格尼薇尔认真地倾诉着。
不过格尼薇尔也不需要希尔格纳的回复,她只是静静地,向着王珍藏于心的恋慕之人,倾诉着自己多年在一旁观看着,所生出的想法。
“这个国家需要骑士王,如果没有了亚瑟,大不列颠恐怕会顷刻间四分五裂吧。啊,我说的可能有些混乱,您或许不太明白,我、我只是想说……王和您在一起,十分高兴。”
格尼薇尔的声音里带上了干涩的无奈:“和他成婚这么久,我很少看到王这么纯粹的笑过。哪怕是战事胜利了,他也只是提了提嘴角,然后又投入到新的战斗之中。不管是解决了多大的麻烦、完成了多么伟大的功绩,王从未开怀地笑过,也从未为那些成就感到高兴。”
“臣民们觉得那是理所当然,让王肩上的责任越来越重,但这是不对的。再坚硬再柔韧的弓弦,如果一直紧绷着,早晚有一天也会崩溃的。”
“所以,我很高兴您来到了大不列颠,王——不,是亚瑟,他总算是能够重新体会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与快乐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宁静微笑着的王后仰起头,轻声央求道:“所以……请求您,留在王的身边吧,请让他再幸福一点、请让他再多感受一会快乐,这是只有希尔格纳陛下您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我做不到,宫廷魔术师梅琳做不到,那些尊敬着王、将他看做远离凡世存在的圆桌骑士们也做不到。”
“请求您了……这不是以大不列颠王后的身份请求您,而是以一名关心着亚瑟的朋友来请求您。”
希尔格纳无法发出声音,格尼薇尔的请求撕开了他想要刻意避开的东西,而且这名王后的敏锐与睿智也不得不让白发的国王想要叹息。
亚瑟有多么理智,希尔格纳当然清楚。●思●兔●网●
即便恋慕之人在眼前,即便那说出口的话语几乎要捅破这层窗纸,但亚瑟也绝不会跨出那一步。
但是格尼薇尔可以。
女性的细腻与敏锐让她选择了在这个清晨等在这里,只为了能够让大不列颠的王可以留住恋慕之人。
因为她有多么清楚倾注的恋慕无法得到回应,到底有多么痛苦,而她也知道,亚瑟为了大不列颠到底牺牲到了怎样的程度。
格尼薇尔能够鼓起勇气站在这里,是因为她不管是作为友人,还是大不列颠的子民,都希望王可以获得幸福。
格尼薇尔作为骑士王的王后,不懂魔法,也不懂战术,能够帮助到亚瑟的地方很少,但至少,她可以鼓起勇气为王赢来机会。
“王是一名十分优秀的人,高洁、坚定、睿智、聪慧,如果和王在一起的话,希尔格纳陛下一定会非常幸福的!”格尼薇尔努力地推销着亚瑟王。
“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希尔格纳的脸上没有了笑容,他看向格尼薇尔,面色微冷:“为了亚瑟的名声,今天的这番话我会当做没有听到的。”
“您已经和曾经的那位王后分开了吧,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能够给亚瑟一个机会呢!”格尼薇尔急急地上前一步,试图再说服希尔格纳,她早已从拉格洛奇塔的士兵口中打听到了希尔格纳与那位同性的王后分别了,既然如此,那亚瑟就有机会了!
“因为亚瑟是大不列颠的王,而他的王后是你。你们的结合是国家之间的结盟,倘若你们分开了,盟约一事暂且不提,那些看亚瑟不顺眼的政敌们一定会用各种理由来攻击你——对,因为你是女性,那些污言秽语都会向着弱势方的你而来。相信我,那绝不会有多好听。”
希尔格纳怜悯地看向格尼薇尔,他可以感受到她诚挚的好意,但是对政事一窍不通的格尼薇尔根本不知道,亚瑟如果和一名同性恋人在一起,到底会造成多大的政治风暴。
大不列颠的情况和爱尔兰完全不一样,希尔格纳在迎娶库丘林时,还是一个小国之主,而且全国上下没有人敢反对他,而等他成为了爱尔兰全域之王时,就更加没有人敢出声了。
但即便如此,在库丘林离去之后,那些要让他迎娶新皇后——并且一定得是女性——的谏书便堆满了他的案头。
因为希尔格纳没有子嗣,效忠于他的臣下们绝不会愿意看到希尔格纳的王国因为没有子嗣而四分五裂。
亚瑟的情况只会比希尔格纳的更加严峻,因为大不列颠并非是亚瑟的一言堂,而是多个国家的联合政体,哪怕那些国家归顺了大不列颠,但实际的政治权利还在这些王公贵族的手中。
“可是……”格尼薇尔一怔,她本想反驳,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况且我大概是无法让亚瑟幸福的。”希尔格纳沉沉地说道,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库丘林和迪尔木多,胃部泛起了沉甸甸的坠重感。
“亚瑟是我的朋友,我在大不列颠的这段日子里会尽量让他忘掉那些烦心事的。”
他笑了笑:“这是我应该做的。但是方才的那些话,还请王后您务必不要对第二个人说了,这对您、对亚瑟来说,都很危险。”
格尼薇尔无法说服希尔格纳,最后她只能无奈地行礼离开了。
希尔格纳看着她的背影,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