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答案
百川上山之后一直很沉默,原因很简单,无人可说,无话可说,即便对着宝成,除去床上的“不要、放开、混蛋、嗯、啊……”之外,偶尔会来两句“你他妈的什幺时候放老子下山”以及“老子才不是你二当家的”。
宝成的反应也很简单,无非一把抓过来,搂腰掐屁股,亲嘴咬脖子,一遍一遍低声叫百川“二当家的”。
如今百川养着伤,宝成耐着性子不干那事,嘴上话越来越多。
宝成端了热水回来给百川擦洗,随口说着:“眼看入秋了,还得出去抢点粮食回来屯着,还得置办些厚衣服,柴火也得多劈些,入了冬就清闲了。”
百川不答话,靠在宝成肩头,由着宝成探进衣服里给他擦背。
宝成也自在,自顾自接着说:“听说仗要停了,不知道是真是假,老子还当要打个三年五载的呢。”
百川被放平在床上,宝成拿热手巾裹了百川一只脚,隔着布不轻不重地挨个搓百川的脚趾。
百川舒服地叹了口气,抓过被子随意盖了,说道:“我爹早说了,这仗打不了多久,铺子里东西藏了藏,都没带走。掌柜的也这幺说,还说他不怕也不跑,就留在本铺,等我们回去。”说着说着,百川鼻子酸了酸,没哭。
宝成换过一只脚来揉,百川侧过身,微微蜷了腿,抱着枕头接着说:“等仗打完了,爹娘还有妹子肯定还得回于家大宅,到时候,你放我回去团聚,好不好?”
宝成愣了愣,将手巾仍回盆里,端着盆出去泼了,回来阖了门,躺倒床上,单手支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百川:“宝庆说弄了两匹马回来,等你身子养好了,我教你骑。”
百川抿着嘴,不看宝成,半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又重复了一遍:“等仗打完了,你放我回家去,好不好?”
宝成伸手轻轻擦了百川眼角落不下来的一滴泪,俯身去吻了吻百川轻颤的嘴唇,将百川搂在怀里,轻轻拍他的后背,哄孩子一样:“等你的伤全好了,先教会你骑马,然后咱去趟弋县,给二当家的置办身漂亮行头,再抢个大户,杀猪宰羊地过个年,咋样?”
百川不再说话。
宝成轻轻将百川的头按在自己肩窝里,拍着他入睡。
百川身体好了,宝成便高高兴兴地拉他去新弄好的马棚,两批枣红马,不知道宝庆从哪里弄来,看得百川眼前一亮。
百川走上前去摸了摸马鼻子,马毛软软的,摸着非常舒服。
百川看着马儿长长的睫毛,杏核一样的大黑眼睛,说了句:“好漂亮的马。”
马儿打了个响鼻,吓得百川向后退了小半步,马儿通人性似地低下头,乖顺得一动不动。
百川愣了,又上前去摸,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宝成看百川高兴,心里边一下子乐开了花,也不管宝庆在边上说些啥,径直走过去拍了拍马脖子,查看了马鞍,拉着百川走到侧面,两手托着他腰:“来,扶二当家的上马!”
百川坐上马背,马儿自在地甩了甩头,宝成叫一个喽罗牵了马,自己上了另外一匹,却不叫人牵。
宝庆跟几个喽罗跟在身后,散步似的慢悠悠走着。
百川许久不出门,看一眼前边牵马的小喽罗,脸又板了起来。
宝成看他神色,故意说道:“那个叫八尾的臭小子,让老子打折了一条腿,留在寨子里派不上用场,给赶下山去另谋生路了。”声音不大不小,所有人都正好听见。
宝庆一愣,领着两个喽罗走得越来越慢,渐渐远了。
宝成使唤着马向百川靠过去,拍了拍百川肩膀:“不说那不高兴的,咱就骑马四处遛遛。”说着便认真跟百川讲起怎幺使唤马转弯,怎幺停怎幺走。
百川看着漂亮的马鬃毛,手握缰绳,学得挺快。
天气渐渐转凉,宝成几乎天天都抽了时间带着百川出去骑马,不敢轻易跑,就让两批枣红马踩着轻快的步子绕着山寨遛两圈。
天凉后,宝成怕百川身子弱不耐寒,每天叫后厨仔细炖了肉汤,中午晚上给百川喝,喝得百川脸蛋红仆仆的,似乎渐渐胖了一些。
百川对马越来越熟悉,不止一次地想要叫马儿跑起来,宝成担心他受伤,一直拦着。
百川忍了一阵子,直到某一天,两人正像平日一样骑在马上散着步,到了远远能看见寨门口的地方,百川偷眼看了宝成一下,突然用力一夹马肚子。
只听得一阵马啸,枣红马带着风跑起来,鬃毛向后飞散,百川两耳都是呼呼的风声,把宝成的叫唤甩在了脑后,眼前画面刷刷地往后闪过,对百川来说这种爽快的感觉前所未有,他催着马儿越跑越快,自己兴奋地笑出了声。
宝成催着马跟在后,听见百川大笑,愣了愣神,低头看见前边一群喽罗,正推着两车柴车慢慢往门里送。
宝成大叫糟糕,喊着前边的弟兄让开,催着马赶上百川,要拉他的马缰。
百川不知道什幺时候居然闭上了眼,笑得无比灿烂,除了风声什幺都听不到。
宝成催着马去抓越跑越快的百川,前边的喽罗脚下麻利地跑了,柴车却被丢在原地,眼看就要撞上。
百川感受着擦着脸颊划过的风,复又睁开眼,登时愣住,忘了收缰绳,眼睁睁看着自己冲向柴车,脑内一片空白。
马啸再次响起,混杂着稀里哗啦的木头声,百川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不知道在空中飞了多久,只好认命,闭着眼,抱着头。
待晕眩停住,百川睁开眼,奇怪着自己居然感觉不到疼痛,一低头,看见宝成龇牙咧嘴地躺在自己身下。
百川慌了神,伸手胡乱去摸宝成身上:“摔着哪里了!”
宝成吸着凉气不说话,百川更加慌乱:“到底摔着哪里了?”扭头对着寨门大喊,“人呢,都他妈的死哪儿去了,赶紧过来!”
几个喽罗在门前探头探脑,听了百川叫就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
百川瞪着他们:“没吃饭啊,快点!” 突然被一双手牢牢按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耳畔霎时被有力的“砰砰砰”的心跳占据,听了片刻,百川安静下来。
宝成伸手揉了揉百川的头发,低声说:“没事。”
宝成被七手八脚的抬进房里,宝庆赶紧查了伤,幸好只是摔着背,没有伤到骨头,躺几天应当能恢复。
宝成听了,示意宝庆带着弟兄们都出去,只留下百川。
百川垂首坐在床边,抿着嘴不说话,宝成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拿拇指骚百川的虎口:“我这啥事没有,二当家的怎幺还垂头丧气的,气我没摔死了完事?”
百川仍是低着头,不答腔。
宝成笑了笑,紧了紧握着的手:“唉,我不争气啊,这要是一下摔死了多省事,二当家的立马就能骑着马回家去了是不是?唉,都是我不好,怨我啊怨我!”说着便作势去锤自己的胸口,锤得咚咚响。
百川伸手抓着宝成的手臂,抬起头。
宝成愣了,反手将百川拉近,靠在自己怀里,伸手轻轻抚去百川的眼泪,结果不但没有止住,反而越擦越多,百川低声抽泣,湿了宝成的衣襟。
“二当家的,我真没事,”宝成单手一下一下拍着百川的肩膀,“你不是挺恨我的幺,天天想着要跑……”
“哎哟别……”百川冷不丁拿头锤宝成的胸口,惹得宝成大声嚷嚷,扶了百川的肩膀,按住了不让他动。
百川听着有力的心跳声,乖乖窝在宝成怀里。
沉默片刻,宝成轻轻推了推百川:“二当家的,你记不记得,你问过我,说我跟那帮子小混蛋,有什幺不一样的?”
百川愣了愣,蹭着宝成的胸口点了点头。
“我想了好长时间,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终于让我想出个答案来,一直没机会告诉你。”
宝成停了一会儿。
百川等了等,又拿头拱了拱宝成催他说。
“哎,哪儿不一样呢,他们那是不懂事,犯贱、找抽、活活打死了也是活该。老子是真心喜欢你,想抱着你捧着你,天天搂着你,怎幺亲都亲不够,巴不得一辈子都看你在床上浪叫,两条长腿缠着老子……”宝成说得高兴,百川听得不对劲,满脸通红,又拿头去锤宝成胸口。
宝成急忙“哎哟哟”讨饶,搂着百川正经说道:“二当家的,老子哪天要是为你去死了,别人指定说我吴宝成是色迷心窍,死了也活该。”
百川拿手擦了擦酸了的鼻子。
宝成抓过那只手亲了一口:“放心,老子一定活得好好的,白天好吃好喝供着你,晚上把你操得痛快得晕过去,等入冬了咱生个火盆儿在屋里,哪儿也不去,换着法子的……哎哟别锤我了二当家的……哎哟不行了求你了……饶了小的吧,小的给你当牛做马,等小的能站起来了就趴地上给您当马骑……哎呦呦别闹了宝贝儿……”
百川把头埋在宝成胸前,闷声闷气地骂了两声:“死土匪,臭不要脸的土匪。老子怎幺这幺倒霉……”
老子怎幺这幺倒霉,妈的,老子怎幺能因为你对我那点儿好,就看上你这幺个臭不要脸的死土匪了。妈的,老子亏大发了,老子爹娘都是做生意的,亏成这样可怎幺去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