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睁眼起身,又反过来把突然出现的人吓得不轻。
“唉哟!”唐筠往后撤了两步,拍拍胸口夸张地说:“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做人请稳重点好吗?”
小哑巴警惕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唐筠说:“你这是什么眼神?咱俩好歹同住这么久,至少算半个朋友了吧?”
“……”少年把面具藏到背后,惜字如金地问:“你为何来此?”
唐筠也很想问问傅少御为什么要让他来这。
光天化日之下,他的少主也不知避嫌,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来找他,火急火燎的让他来后山接人,连面具都没戴。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又不肯回答,唐筠简直一头雾水。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阁主在找你。”唐筠不得已,把崔玉书搬出来作借口,“过两天有一场比武,你别偷懒了,快随我回去。”
少年没作解释,悄悄把面具塞进衣下,和唐筠往回走。
“甭藏啦,我都看见了,”唐筠把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想了想,试探问:“这面具好生眼熟,好像是魔教遣来的那个特使戴的,你们认识啊?”
小哑巴摇摇头。
“那怎么他的面具在你这里?”
话音刚落,唐筠就感觉到身边的人竖起了刺,他恍若未察,继续道:“难道是不小心捡到的?”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小哑巴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不要随便捡东西,万一被有心人瞧见,到阁主前告你一状说你和魔教特使关系亲密,你就等着被咔嚓吧。”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少年脚步一顿,闷声说:“不会的。”
也不知是说不会被人发现,还是崔玉书不会杀他。
“怎么不会?你就是太单纯,”唐筠煞有介事地说,“你以为魔教和踏仙阁当真相安无事吗?踏仙阁可是叛教之罪!魔教教主若是肯轻易放过,就不会派劳什子特使年年来这里了。阁主巴不得让那些来监视他的特使去死呢,你可别被表面的假象欺骗了。总之你不要犯傻蹚浑水,离那两人远一点,知道了吗?”
小哑巴咬着嘴唇又不说话了,唐筠点到为止,摇着折扇加快脚步,抱怨道:“蚊子太多了,你说说你没事往后山乱跑什么?再走快点。”
回到踏仙阁时,已近黄昏,趁着大多数人都在吃饭,唐筠把小哑巴拽到了一间屋子前,催促道:“快扔了。”
“……什么?”
“哎呀,我刚才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你全当耳旁风了吗?”
唐筠把折扇往颈后衣领中一插,就要动手去掏小哑巴怀里的面具,出于本能的戒备,少年横拳格挡,唐筠未设防备,竟被一拳打在鼻尖上,眼睛登时往外飙泪。
“你……”唐筠气得手抖,捂着酸疼的鼻子一时间说不出话。
正巧褚风从外面回来,见这二人在廊下对峙,吹了声口哨:“你们做什么呢?”
唐筠猛地推了少年一把,藏在衣襟下的面具摔落在地,小哑巴还想弯腰去捡,被唐筠拦腰抱住,快速拖离现场。
褚风刚把面具捡起来,窗子就被人从屋里推开一道缝,傅少御问:“怎么回事?”
“这话,应该公子来回答吧?”褚风晃晃手里的东西,眉头上挑笑得别有深意。
傅少御探身把面具夺回来,没好气地说:“休要多管闲事。”
褚风却似已看透一切,提醒道:“玩玩可以,别动真心。”傅少御不动声色地看过来,他耸耸肩,吊儿郎当地说:“明天我们就走了,公子难不成还能把人带走么?”
“明天?”傅少御皱眉,这么突然?
“密室找到了,”褚风跳窗进了屋子,轻声说:“就在雀翎台,后天小唐唐他们比试,崔玉书会暂时离开他的老巢,那是我们的唯一机会。所以明天我们必须向他辞行,倘若出了纰漏也方便直接跑路,只要姓崔的逮不到人,他就没办法找赤月教的麻烦。”
傅少御似三魂丢了七魄,躺回到床上,举着那顶面具出神。
时间过得未免太快了些,他还没问出小哑巴的姓名,怎么就要走了?
褚风叹了口气:“公子若是还有未竟的话,就抓紧时间找人说去吧。”
话音未落,傅少御已抓着面具翻身而起,旋风似的冲出了房门。
他在老地方找到了小哑巴,当时瑰丽晚霞铺满整片天空,把山林染成了暧昧的粉紫色,那个单薄的身影在林间翻转腾挪,扫下一片落花。
傅少御隐在一棵树后,静静看了很久。
如同初识的那一晚。
等到天完全黑了,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故作轻松地出现,手执一根枯枝,与小哑巴过了两招:“你学东西真的挺快,谁能相信半个月前,你耍剑还会同手同脚呢?”
小哑巴咬咬嘴唇,手腕陡然一转,木剑打落枯枝直劈傅少御的肩膀。
剑招明显带着火气,还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傅少御闪身避开,小哑巴就更气了,木剑毫无套路可言,横冲直撞地开始乱砍。
傅少御纵着他胡闹了一会儿,才找机会攥住了少年细瘦的手腕:“别恼我了行吗?我……我有事同你讲。”
小哑巴安静下来,定定看着他脸上的面具。
傅少御恋恋不舍地松了手,笑得有点勉强:“小哑巴,我就要走了,咱们要很久不能见面了,你把名字告诉我吧。”
小哑巴怔住了,显然也被突如其来的分别打了个措手不及。
傅少御试图调节两人间的气氛,语气强装轻松地说:“我好歹也教你了半个月,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否则以后再相见时,该怎么对暗号相认呢?”
少年垂下脑袋,盯着脚尖看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我没有名字。”
“嗯?”傅少御以为他还是不肯如实相告,“怎么会没有名字呢?每个人生下来都有名字。”
“……大概是我不配吧。”
小哑巴的声音已低到尘埃里,沉寂片刻,后脑勺被温柔地按住,他听见傅少御说:“那我给你起一个怎么样?”
少年缓缓抬起头来。
傅少御想了想,说:“萧绝,如何?”
“……萧、绝?”
“萧然物外的萧,郎艳独绝的绝。”傅少御凑过去,目光有几分试探地在少年轻抿的唇瓣上扫了几下,声音极轻又极哑:“你喜欢吗?”
小哑巴紧张地攥住衣衫一角,对上傅少御的目光,旋即慌乱挪开,但又不受控制地看向他的喉结与下巴。
傅少御追问道:“喜不喜欢?”
小哑巴点点头,“喜欢”两个字说得磕磕绊绊。
傅少御又往前倾了倾身,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挨着鼻尖,说话时两人的嘴唇会若有似无地碰在一块。
“那……你愿意同我一起走吗?”
他的声音飘忽得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却似一道雷霆劈落在萧绝头上,震耳欲聋。
第63章 错十年
直到回了寝房,萧绝才回过神来,但仍然像在做梦,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小师父竟然想带他走?!
他当时感觉整颗心都被只无形的手揪住了,眼角发热,喉头发紧,又怕小师父反悔,赶紧小声地对他说“愿意”。
没有原因,就是无条件的信任与甘愿,随便小师父带他去哪里都可以,他愿意。
仅是须臾的安静,又似过了数年的漫长光景,小师父眼含烫人的温柔再次亲了他,带着薄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捧住自己的脸,因为激动而微微颤唞着,呼吸很轻又很热。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所有触♪感都消失了,他只知道小师父的嘴唇很柔软,甚至还有点甜。◥思◥兔◥在◥线◥阅◥读◥
他抿着嘴唇在床上翻了个身,脸颊滚烫,竭力不让自己再回想下去。
“萧绝,萧绝……”他反复呢喃着这两个字,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你念叨什么呢?”唐筠打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
“没什么,我有名字了而已。”他难得心情好,罕见地立刻给了唐筠回应,语气还掺了些得意。
“哦,”唐筠半睡半醒的,根本没反应过来,“赶紧睡吧,后天有场恶仗要打呢,得养足精神。”
说完,他把被子往头上一盖,又睡了过去。
萧绝侧身抠着被角,想到小师父约他后天戌时在老地方会和,就更加睡不着觉。
若想赴约,他必须在白天的比试中活下来。
在空前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下,萧绝在演武场上拼尽全力,傅少御教他的一招一式,都灵活用在了实战中。更何况平日两人交手过招,傅少御宽严并济,鲜少放水,比起同样初初学武的新手,萧绝可谓是突飞猛进。
除了唐筠这种从小习武的练家子,旁人已不是他的对手。
高台观战的崔玉书笑呵呵地招来旁边两名影卫,在萧绝下场后,直接把他绑去了雀翎台。
“老夫只吩咐他们把你带来,怎得还上了绳索?”崔玉书亲自给他松了绑,清癯的脸上挂着堪称慈祥的笑,“没事吧?”
萧绝摇摇头,跪地恭敬地叫他一声“义父”。
“好孩子,”崔玉书把绳索扔到一旁,“这批人里,老夫最看重你。你沉稳妥帖,不爱多话,最重要的是你聪明。”
萧绝无心揣测崔玉书的意图,他只待这人训诫完毕后,就直奔后山去找他的小师父。从此山高水远,皆随他去。
“老夫亲传你们功夫,唯有你领悟最快、进步最大,甚至还能触类旁通,自学成才。”
崔玉书将缠在腰间的软剑亮出,欻欻舞了两下,猛然斜刺向少年心口,剑尖距他三分处堪堪停下,萧绝眼皮一跳,身体跪得僵直。
“这招燕子投林,老夫耍得如何?”
萧绝顿觉不安,眼见着胸`前软剑晃动两下,如银色长蛇,疾速撤退,横扫破空,气贯长虹。
“砰砰”两声,远处花台上的瓷瓶应声而碎,崔玉书一记掀身探海,收招定势。
“这招横扫千军,又如何?”
萧绝面色苍白,咬唇不语,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紧握成拳。
这一招一式,都是小师父教他的。
震荡剑气转瞬已将他的衣衫割出数道剑痕,殷红鲜血渗出来,将黑衣洇湿,萧绝疼得要命,浑身都在抖,却不敢吭声。
“怎么不说话?”崔玉书横剑于肘间,用衣袖擦去剑身血渍,“好孩子,告诉义父,这些剑招你是如何领悟出来的?”
萧绝伏在地上,求他饶命。
崔玉书笑道:“你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我栽培你还来不及,怎舍得杀你?”
他矮下`身,揪着少年的头发迫使其抬起头来,苍老粗糙的大手不算温柔地擦掉飞溅到那张白净脸蛋上的血滴,?和蔼地说:“你如实回答,是谁教你的,义父保证不会为难你。”
萧绝颤声道:“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