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必多说,盛骁的父母立场鲜明,盛骁打算如何选择?他们将何去何从?
沈俊彬的头忽然开始疼,分不清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的。相比之下,他受的外伤可以忽略不计也可以不追究,但为什么要让他受伤之后苦上加苦,再遭这种折磨?
为什么要一直说对不起。
沈俊彬:“那……”
是被害人吧。
沈俊彬想,他应该是被害人吧?
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自己才是走投无路的那一个。
面对这种非生即死的高风险选择,是个人就会本能地想躲开。可事已至此,盛骁已跟他摊牌,他单方面的逃避意义不太大。
前面是悬崖,是急流,是天堂,还是康庄大道,不全凭盛骁的一句话吗?
沈俊彬不得不正式面对,其实已先在心底做好了割地求和的准备。
他故作镇定地问盛骁,道:“这样。那你想怎么办呢?”
盛骁:“我?”
盛骁一路没睡,他设想过数次,可每次都没想得太深,总是刚一想到要跟沈俊彬坦白,自己就先受不了了。
沈俊彬偶尔脾气火爆,听完要是动起手来,是抄家伙也好,是痛骂也好,他非但不还手,还端茶递水,让他打个痛快,但就怕沈俊彬冰冷绝情,不屑理他,甚至一脚踢过来,叫他滚蛋。
这里是他租来的公寓不假,可早就烙上了两个人的印记。它见证了他们两个从打成一团到滚成一团的几个月,和谁签来的无关。谁若负了这一段情,谁就该滚蛋。
滚到寒风中,雪地里,冻死在外面才算完。
他没想过沈俊彬会先问他的想法。
盛骁心中突生一股无名的急切,仿佛眼前已是最后的发言机会,他语无伦次道:“你好一点了吗?今天想出门么?前几天,就是你刚醒的那天,我在莲池边买了房子,二月底交房,178平,带独立车库。那儿环境挺漂亮的,要不要去看看?”
沈俊彬未反应过来,惊讶问:“你买房子干嘛?”
“我当时是想,你大半夜下班回来还要在马路上转转悠悠找地方停车,太麻烦了,也不安全,以后咱们不这样了。”盛骁抽烟抽得咽喉一块不太舒服,每说两句话就要清一清嗓子,他从桌上随便抄了一杯冰凉的水,一口饮尽润了喉,飞快地说,“正好我认识一个搞房地产的,他那儿有套房子,而且那车库门就在楼门旁边,进出车非常方便。这样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家,直接开到门口,‘滴’一下。”
沈俊彬似乎看到飘在空中的流云毫无预兆地一下生了根,变成了一朵粘在这块天幕上的大棉花糖。
他听完一愣,不知自己被这话里的哪个字触动了神经,忽然不受控制地哈哈大笑,点头道:“好啊,好啊。”
可能是他的反应太过儿戏,盛骁眼神反而黯了下去,泄气地把额头抵在他膝盖上,轻声道:“我说的是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沈俊彬想想那个场面,眼眶自己就热了,“这比租来的房子强太多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难道你以为我会说不好?我傻的吗?走,在哪儿,我看看去。”
盛骁心念一动,抬头正要献宝,却看见沈俊彬无声地抬手擦了一下脸。他刚聚集起来的稀薄的勇气瞬间被这一滴水冲得土崩瓦解,再次崩溃——沈俊彬不是割肉喂鹰的圣人,只是为了他,才独自咽了十斤黄连。
而他居然真让沈俊彬吃了?
“对不起。”盛骁的脊梁随纸糊的勇气一并散了,散得一时半会儿再也聚不起来。他对不起天地父母,他也对不起沈俊彬,在这个谁都对不起的过程里他一丝快乐也没体会到,他连自己也对不起。
“没事,我没事,不说这个。”沈俊彬苦尽甘来地摇摇头,“你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去看房子。在哪儿?莲池的哪个小区?”
一转眼,他又想到,买个房子在历城驻扎,这不是公然抗命吗?他不免担忧盛骁的父母给盛骁的压力会更大。
他要命一条,但他怕盛骁撑不住。
沈俊彬问:“那……你爸妈要是再问起来了,你怎么跟他们说?”
“短时间内,我不会再回去了。”盛骁的头垂得比背还低,眼睛用力压在沈俊彬的膝盖上,闷声道,“说开之后,我在家里吵了一架,亲戚都在。我有点……回不去了。”
“……哦,这样啊。”沈俊彬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该说什么,只好伸出手去捞他的脸。
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盛骁有些刺人的胡茬,想安抚他的情绪。
可摸着摸着,他发现自己竟然悄悄生出了一丝自私的窃喜。
要想让盛骁打破平衡,主动向家里开口出柜,那可太难了,谁活得好好的会贸然走出安逸圈?这样下去,也许一两年后盛骁的新鲜劲儿过去了,这事会渐渐不了了之。
现在可好,他没费一兵一卒、一口一舌,甚至都不用亲自出去当靶子,盛骁家里已然人尽皆知。
沈俊彬好奇心爆棚,虽然不好意思遵从本心立刻开口细问此事的具体经过,但看盛骁的模样,他猜这位大爷的表态现场必定鸡飞狗跳,覆水难收。
——这整件事可足斤足两地位列沈俊彬有生以来最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榜首,他岂有不喜之理?
他不敢大声喘气,他知道自己此刻幸灾乐祸的心情未免有些恶劣卑鄙了,可他还是忍不住。
长久以来的不确定性让他辗转反侧,每每思及,每每食不下咽。他心里虽有一条为人处世的底线,却形同虚设,与日俱增的渴望让他心理扭曲,心魔丛生。
他从未如此失控地期待一件事的发生,而就在他的期待值达到顶峰之际,他突然得知盛骁为了他和家人反目成仇——
命运的天秤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朝他倾斜,他是中举的范进,是归汉的苏武,他所有的镇定和悲切都是假的,他心底里光明一片,欣喜若狂。
盛骁此后不但不是别人的,甚至连父母也疏远,再没有人能影响盛骁的意志。
这个人,以后是他一个人的。
第94章
沈俊彬对现状前所未有地满意, 明知不合时宜,他还是忍不住咧嘴无声笑了出来,反正盛骁看不见。
他带着重重的鼻音, 貌似大方地说道:“哎呀, 那是干嘛?这样不好吧!怎么说也是爸妈!”
假情假意地说完,他才发现, 原来自己这么残忍,为了盛骁可以如此不计代价, 原来他是个包藏祸心的小人。
他真该打。
好在他已经被打过了!
这么一想, 他谁也不亏, 谁也不欠,无比轻松,随时能够振翅高飞, 他想向盛骁父母登门致谢,感谢他们雇的人下手恰到好处,没让他一命呜呼或是身残脑瘫,感谢他们把儿子亲手推出门,否则他捡不了这个漏。
哦当然, 他得意但没忘形, 这念头他只是不露痕迹地想一想而已, 他死也不会说出口的。
“不过你放心, ”沈俊彬的手一下下轻拍在盛骁的背上, 略带讨好地说,“改天……嗯, 别改天了,就今天吧,省得夜长梦多。等会儿我去一趟紫金派出所问问,要是他们那边的警察说没进展——他们估计都忘了这事儿了,肯定没进展——到时候我就顺便跟他们说,不想再费这个心了,懒得再查,让他们把报案给撤了。基层派出所嘛,应该也是要讲破案率的,破不了的案子他们放着不好看,肯定能撤。”
他倒是想说得温声细语来着,他想一辈子在盛骁耳边温声细语地说话,可他鼻子不通气,嘴唇也不太听使唤,总是间歇性、无规律地变成一条开口朝下的抛物线,破坏他的柔情万种。◤本◤作◤品◤由◤思◤兔◤在◤线◤阅◤读◤网◤友◤整◤理◤上◤传◤
盛骁握在他膝头的手掌明显收紧了,手背上的血管透着淡淡的青色,微微凸出。
盛骁的手心并不很烫,但那力道却让人觉得踏实。沈俊彬被包裹得身心舒畅,幸福得快要窒息,也就不介意再虚伪地大方一点儿:“哎,你有没有问问?你爸找的那人是干什么的?有没有经验、靠不靠谱?敢收钱,那应该挺厉害啊,不会太傻吧?不至于刷自己的手机去租个自行车。我哥那边,他就是关系广了一点儿而已,其实他手里没什么线索,而且他离得远,工作又忙,很快就顾不过来了,别担心。”
沈俊彬越是以德报怨,盛骁的心头越沉。
“沈俊彬。”他声音压得很低,也不在乎沈俊彬能不能听得见,“对不起。”
他心里有太多个抱歉,不说出来,他就要被溺死其中了。
沈俊彬是以盛骁为中心公转的,当然听清了他的每一个字。在听满一个早晨的“抱歉”之后,他的咸鱼翻身之感终于淡去了一点儿,沾沾自喜也喜得有些累。
又听了一遍,他终于听懂了盛骁的抱歉。
这句抱歉,盛骁不止是对他一个人说的。
开开心心地回家过年,却和家人发生不可逆转的争执,盛骁也很苦恼吧。
他平时并不是一个会将问题诉诸暴力的人啊,否则也不可能担任值班经理的职务,平均每次夜值处理大小3—5起投诉了。
也许他还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日子,用更温和的方式和家人交流,像他一贯的那样,或许再加一点儿让人无法拒绝的撒娇,和一点儿不讲道理的无赖。
盛骁的心并没有那么冷,那么硬,他不会真的想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可他放下狠话,摔门离去的那一刻,终于还是忘恩负义了。
真相大白时,那一念之间里,盛骁毅然站在了父母的对立面,选择不惜与之决裂也要先维护他——其实盛骁完全可以讲究先来后到,理所当然地站在父母那边,再找个借口回来把他打发走,或者虚情假意地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说。
玉皇大帝、圣母玛丽在天上看着,即便他那么选择了,也无可厚非。
但盛骁没那么做。
盛骁够意思,他怎么好意思再这么自私。
吃头上这一棍子的老本儿,不用付出任何额外的代价就能假装高尚豁达、不拘小节,享受盛骁趴在他膝头忏悔,这体验固然是史无前例的爽,但是看盛骁心怀愧疚,看盛骁甚至自惭形秽到不敢趴得离他再亲密一点儿,他就舒服了吗?
当然,如果盛骁真的被愧疚束缚,和他一不小心过完了一辈子,那他也很爽——这是实话,只要有盛骁这个人在,他就别无所求了。
可盛骁呢?
他能窃喜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但盛骁要是一直这么闷闷不乐,对他心口不一,他能一直自我麻痹,发自内心地满足于捆绑住盛骁的人吗?
这件“高尚”的外衣他穿着很舒服,可他要是不脱下来,就没法和盛骁一样高了。
这么一想,沈俊彬抽了张纸巾狠狠擤了鼻子,硬了声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