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还不假思索:“当然。”然后他又说,“我都讲了这么多,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冯究望有些意外地挑挑眉,明白俞还是想开导自己。
他并不是很喜欢提起过去的事,那曾经一度是他的逆鳞,也不想听别人啰嗦又无用的安慰,可是对面的人露出了期待的表情,作为交换,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还一点什么给他。
“我爸很强势,强势又不听别人劝,嗓门还很大,很吵,我不像他。”他第一次去和别人说起冯琛,非常主观地甚至带一些幼稚色彩去评价自己的父亲,“但是他很听我妈的话。”
那个“但是”是一个转折。
俞还本以为他会说自己现在的家庭,却很快意识到不是。
他在讲自己已经去世的母亲。
“我上小学后我妈身体就不好,一直喝中药调养,后来住院、治疗,耗了两年多,结果还是没熬过去。”
每周五的晚上冯究望都去看望母亲,医院里难闻的消毒水味,女人消瘦凹陷的面庞、温凉的手指和充满病态的笑容都是他记忆里的一部分。
“她还没有病的那么严重的时候,我常常被我爸嫌弃。他总是说不该这么早就要孩子,他和我妈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
他说这些时神色始终淡淡的。
“我妈重病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很憔悴,胡子不刮,脾气暴躁,一点小事都够他骂很久。”他说着顿了顿,露出明显的嫌恶表情,“我怀疑他有很多天没洗澡,可能连脸都没洗,总之……很埋汰,蓬头垢面。”
俞还想自己一定不能笑,可是冯究望表现出的厌烦情绪太明显了,像个小孩子一样。
“后来我妈死了,他脾气依旧很暴躁,没人治得了他,我被送到了爷爷家。”冯究望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慢慢扯出笑容,优雅地冰冷地,“然后过了一年,他再婚生了个女儿。”
俞还愣了。
冯究望却笑起来,好像对眼下这个情形很满意。
他问俞还:“老师,你说他到底爱不爱我妈?”
他并不追求答案。因为答案根本不重要,只要有结果就够了,更多是在逗弄俞还。
俞还的确没法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是错。他露出无措的表情令冯究望更加满意了,可是笑容挂在脸上不到半秒,被突然凑过来的那只手打断了。
那应该是第一次俞还主动接触他,修长干净的手落在他的头发上,有些犹豫地顺顺毛,短硬的头发扎在掌心,狼崽一样。
“我不知道。”俞还直接说了不知道,撤回手,“或许你该当面问一问他。”
“俞还?”冯究望却对他刚才的举动表示疑惑。
“嗯?”俞还选择装傻。
冯究望缓慢看了他一眼,没再提这茬。
“我问过他。”冯究望说。
“你爸爸怎么说?”
冯究望像在回忆:“他什么也没说。”
那时候他刚知道陈芳梅的存在,当着女人的面,他问冯琛:“那我妈算什么?”
冯琛没有回答。
冯究望心里有了答案。母亲是白玫瑰,是余留在心底鲜艳的红色,是曾经的挚爱同样也是个死人。
死人和活人怎么比。
死人听不见回答,可是活人听得见啊。
冯琛无论回答什么,陈芳梅都会难堪,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很难堪。
少年人恣意妄为,性格张狂又不服管教,从不体谅大人的难处——那是他们给他下的定论,并且在后来的那件事情上更加印证了他们的想法。
“私底下叫你老师真的好奇怪,明明我们都这么熟了。”冯究望再次提到这件事。
俞还立马瞪眼:“那也不能直接叫我名字!”
“为什么?”
“我是你长辈。”
冯究望想了想,“那叫哥?”
俞还挑不出毛病,可直觉自己不应该答应,那边冯究望催促道:“他们不是都叫你‘俞哥’吗?”
他只能说:“可、可以吧?”
“噢。”冯究望说,“哥。”
少年的声音低沉,像拨动一根琴弦余音在胸口震颤。
俞还没想到只是差一个字区别会这么大,这无形中又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他露出明显的苦恼表情,冯究望心里又滋生出其他念头,很突兀地往窗外看。
俞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冯究望在看他进店之前站的那个位置。
——他看到了。
俞还刚才站在外面和另外一个人说话。
“我可以问吗?”冯究望说。
俞还的脊背僵直,隐隐泛着酸,紧绷的那口气拨出来,有些狼狈地认命了。
“我说不可以有用吗?”
“或许有?”冯究望说,“真是好巧啊,又被我看到了,哥。”
他现在叫“哥”有种莫名的嘲讽感。
俞还一想到自己之前的举动都被男孩尽收眼底,他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还听自己讲那些有的没的狗屁不通的道理——说不定在心里怎么嘲笑自己。
他羞耻的满脸通红,眼里水汪汪一片,睫毛在颤,像摇摇欲坠的蝴蝶翅膀。
半小时前。
冯究望刚好退出游戏,抬头便看到玻璃窗外背对着俞还讲话的男人。
他还是只有一个背影。
和俞还差不多的身高,穿得西装革履,隐约能看到耳后的眼镜框架。
冯究望掏出手机,放大再放大却不是为了照清楚那个男人的脸。
他在看俞还。
那男人什么举动他反而一点兴趣没有,只是俞还又露出那样生动的神情,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冷淡,连笑都不笑一下。
他明明很擅长微笑,现在却不能好好的维持。
冯究望忽然觉得无趣,放下手机不去看了,只是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直到它跳到十二点整,俞还僵硬地走进门,冯究望当做没事人把薯条推到俞还面前。
他的确没有骗俞还。
薯条沾番茄酱是他为数不多喜欢的带甜味的零食。
——现在我把它给你了。
希望可以安慰到受伤的小动物。
第18章 陷阱
“你们还在吵架吗?”冯究望问,距离那个夜晚已经过去近两个月,“还没和好?”
俞还拒绝回答,下颌抵在衣领上能看到头顶的发璇。
“俞还。”冯究望叫他。
俞还有些泄气:“非要这样吗?”
“什么?”
“非要戳在我的痛处你才开心,才能让对话继续下去?”
“原来我在哥眼里这么糟糕吗?”
“什么叫在我眼里……你就是啊。”俞还抬头对上少年的眼,“大一的时候明明那么不愿意和我打招呼,见到我就躲,你以为我不知道?”
冯究望冷静地回应:“唔,这是在翻旧账?”
俞还炸了毛:“这哪里翻旧账?!不是事实吗?”
“所以说你那时候就注意到我了,并且对我不和你打招呼这件事耿耿于怀?”
“……不,也不能这么说,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就变味了?!”
冯究望无辜地耸肩。
俞还更加气馁,手杵着脑袋叹口气:“反正我的事你不要抱有那么大的好奇,没什么值得你深究的,就是一些很平常又无聊的琐事。”
“怎么能这么说?”冯究望也学他杵着下巴,“光是半夜出现在酒吧门口这件事就很不平常了。”
“冯究望!”
“对不起。”
“不要我一生气你就说对不起,你根本就没有诚心悔过!”
“老师。”冯究望忽然改了称呼,“你生气的样子有点好看。”→思→兔→网→文→档→共→享→与→在→线→阅→读→
俞还一时不知道冯究望是在挖苦他还是开玩笑又或者……是真的这么以为。
总之少年的这句话令他没法再接下去。
冯究望补道:“当然笑起来也很好看。”
带着春天的颜色,绽开也是漂亮的色泽,娇嫩的花蕊和脆弱的花瓣。
“你不觉得你的话题太跳跃了一点吗?就算你这么夸我也不会让我消气。”
“所以到底为什么生气?因为我提到了你的‘女朋友’?”
俞还皱眉:“他不是什么‘女朋友’,你这么说话很让人不舒服。”
“抱歉?”冯究望毫无诚意的道歉,“那是男朋友?”
俞还没说话。
“不是都一样吗?反正都是在交往的人。”冯究望说的很直白,“你们为什么吵架,他对你不好吗?”
俞还当然不会回答他。
他忽然站起身,那双近似于黑的眼瞳里有俞还的倒影,扭曲又模糊地映在眼底。
“如果他欺负你,可以向我求助。”冯究望俯下`身,温热的嘴唇里吐出冷淡的话语,“打架我还是很在行的。”
“冯究望,这是一个学生该和老师说的话吗?”俞还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因为少年漫不经心的态度以及展露出的非常赤摞的危险性。
“是你说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少年有成熟的棱角和稚气的笑容,两者融合在一起,不突兀的体现出外貌带给他的优势,足以令人心软,“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俞还却不吃这一套,十分不留情面:“我们是师生,我是老师你是学生。”
“是吗?可是我们还分享了秘密。”冯究望用手指自己又指俞还,“你的还有我的。”
“哥。”他的音调微微压低,透露出古怪的愉悦,“你该不是以为谁都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吧?”
俞还愣了愣,他是完全没想过这件事。
“知道的人只有楚夏怡。”冯究望说,“而我只跟你讲过。”
原来一开始他就踏进冯究望编织的陷阱里。
俞还脸上闪现出片刻茫然,随即撇开脸,显出鸦黑纤长的眼睫,“那又怎样?”
但是蝴蝶没察觉,翅膀裹在晶莹透明的丝线里,仍然颤巍巍地想要飞起来。
晚上冯究望接到家那边打来的电话,女孩故意用很凶的语气说:“我妈让我问你到学校了吗!”
冯究望:“到了。”
冯悦较真道:“你一定很早就到了,都不跟我们说一下!”
“离得这么近,也没什么必要吧。”
“我妈担心你!”
“是吗?那你不担心我吗?”
“我才不担心你,你别回来才最好。”
“是你说的,那我寒假不回去了。”
女孩着急“哎”了一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对着话筒超大声的“呸”了一声结束通话电话。
冯究望一个没注意被“喷”到了,拿远了手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吴浩非进屋见他无所事事坐在椅子上,忍不住道:“这么闲啊?老张留的作业你做了没?”
“做完了。”
吴浩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真的?”
“靠,你最近怎么回事?是不是和你那个外语系的小美女重归于好后被爱情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