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好推测。谢乔垂了眸。丹漆十之七八就是谢扶、他的同胞兄弟这件事很好推测。同样很好推测的是,他的同胞兄弟作为北凉内应潜伏在安王身边,帮着安王盗墓养人,以挑起大盛内乱,给北凉可乘之机。
可是,去直面这件事,实在有些残忍,所以才会到厉府来,希望厉鸣悲能用查到的东西告诉他,这是错的。
陆玦看着他的样子,便偷偷拉了他的腕,谢乔转身朝他一笑,道:“我无事。只是,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想见见他,相信兄长也是。”见过之后,若他真的有罪,谢乔咬咬牙,自然也该清算。
一瞬沉默。
谢乔正要起身告辞,便见屋子的门帘被猛地挑开。
谢乔看过去,便见现下本该在扬州的言瑛正站在门外,他大概赶路赶得急,此时大口喘着气,白净的面上也浮着些红,肩上的披风歪着,整个人都有些风尘仆仆的狼狈。
似是没想到屋子里还有人,言瑛愣了下,才行了个手礼:“殿下,将军。”
谢乔一笑:“言瑛?”他转身看看厉鸣悲,难得看到厉鸣悲脸上的怔愣,他又看向言瑛,笑着问道:“你不是在扬州么?”
言瑛抿抿唇,道:“我听老师说,今日是大人生辰,便想在今日赶到金陵,同大人一起过这日。”说罢他看了眼厉鸣悲,眉头微微皱起来,道:“只是我没想到,大人今日竟还病着。”
他知道得太晚,从扬州动身骑着马日夜兼程,才终于能在今日赶回来,可没想到,那人竟会病着……
谢乔轻笑一声,他看着厉鸣悲,道:“看来照顾你的人回来了,我们也该走了。”顿了顿,他带了些戏谑道:“厉大人,你在金陵可是没人待见,难得有个待见你的人,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说罢便拉着陆玦走了。
谢乔和陆玦走后,便只剩言瑛和厉鸣悲二人。厉鸣悲此时已恢复了惯常的表情,他看向言瑛,道:“言瑛,现在不是你该回来的时候。”有朝一日回来了,也不该回他这里。
言瑛皱了皱眉,便走近几步,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厉鸣悲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他眉头皱得更厉害,道:“我已经回来了,大人难道要将我赶出家门么?”
厉鸣悲眉头微皱,他移开眼,道:“言瑛,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言瑛一笑,低垂了眉眼:“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次既回了,总要待到这人病好以后。
……
北凉。王宫。
卧房外围着厚重的帐子。
北凉王沮渠金阙轻轻碰着床上的青年白净的身子,明明动作轻得很,青年却紧紧咬着牙,额角满是冷汗,连青筋都凸出来。
青年的瘦而根骨分明的手紧紧握着拳,指甲刺透手心。
“疼么?”沮渠金阙眯了眯野兽似的眸子,他俯下`身子,凑到青年的耳边,他伸手摸了摸青年眼尾处的刺青,喃喃道:“你身体里的东西,让你这样疼么?可你为什么就是不叫呢?”
“丹漆。”沮渠金阙轻轻叫着青年的名字,顿了顿,又道:“谢扶。”
青年瞳孔微缩,牙咬得更紧了些:这个王八蛋,果然知道……
“你知道么?”沮渠金阙道:“上次我撤兵,是被那群老顽固逼的,他们看到大盛已无内忧,以为我北凉再无胜算,便逼我退兵。可我做梦都想踏平大盛。”他像最体贴的情人一般摸摸青年已经微湿的发,道:“谢扶,为我到大盛去吧,替我,拿到一个发兵的理由,堵上那群老顽固的嘴。”
他轻笑一声:“你成功回来了,我便实现你的愿望,可好?”
第69章
转眼便是暮春三月,金陵城的桃花开了满街。
一年一次的春闱刚刚结束。金陵城里难得鼓乐震天,热闹非凡。
百姓们都挤在街边,脸上是生气勃勃的好奇和喜气。酒楼茶馆的楼上靠窗雅间里藏着金陵城无数勋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丫头。
小姐们开了窗子,手里捏着小手绢小香包,旁边的桌上都放着新鲜的花束,脸上是兴奋又期待的笑意,夫人们脸上也是喜气洋洋。
游街的鼓乐声终于近了,小姐们连忙把窗户开得展一些,探出身子。夫人们忙笑着在后面叫着“慢点慢点”。
两队开路的人过去,小姐们终于看到了今年殿试一甲三人的真容。
突然,四周茶馆雅间里一瞬微妙的静默,静默过后,是此起彼伏激动的轻叹声。接着,鲜花手绢小香包便流水似的朝路中间骑著白马那人砸去——大盛民风开放,没有人不爱长相好看的公子。
言瑛骑在白马上,脸上淡淡的,红色的锦袍衬得他脸更是白得发光,羊脂玉一般。马儿一边慢悠悠往前走,他一边左右看看,像是在找什么人。
旁边的探花三十几岁,脸上满是春风得意,见状便凑过来轻声问道:“言兄,你这是找什么呐?莫不是在寻心上人?”
最后那句话其实纯属打趣,言瑛才十九岁就得中三元,还长了张让人艳羡的脸,现在估计是金陵城所有有闺女的权贵人家手里的香馍馍,不大可能有心上人。
谁知言瑛点点头,道:“嗯,是在寻心上人。”
王探花被噎住了,只憋出一句:“寻到了么?”
言瑛挑了下秀气的眉,道:“他不让我进家门,连游街的日子都舍不得见见我,他最好别是有了新人,已然变心了。”他这么说着,面上却并无别的表情。
王探花:“……”
这话实在没法接,是以王探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干笑。
言瑛也笑笑,不再说话。
……
拐角处有一栋略微偏僻的酒楼,这里这天被一人整个包下了,所以安静得很。楼上一处雅间窗子开了半盏,从外面只能隐隐看到一截白玉似的下巴。
他的视线一直在窗外,直到游街的队伍再也看不到才收回来。
谢乔坐在一旁,品了口手里的茶,意有所指道:“有的人何必呢?连看人家一眼都偷偷摸摸看,不嫌憋屈么?”话最这么说着,脸上却是明显的幸灾乐祸,毕竟这人吃瘪的样子实在难得。
厉鸣悲眯了眯那双桃花眼,看向谢乔,道:“小王爷进不去军营,所以便闲得同我这两相生厌之人喝茶了么?”
谢乔面上笑意一凝,也不知想起什么他嘴角抽了抽,他清咳一声又喝了口茶,道:“我找你自然是有正事。”
厉鸣悲道:“北凉的事?”
听到这谢乔面上便彻底卸了笑意,道:“不错。沮渠浑毕竟是北凉的王爷,他还在我们手里。”现在他就被关在大理寺专门用来关押身份特别的犯人的大牢里。
朝野里这种讯息,没有人比厉鸣悲更灵通,他虽只是吏部尚书,可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陆丞相年老就快要致仕,厉鸣悲会是下一任丞相。其实这事情直接去找他兄长问也可以,可是——谢乔低垂了眉眼——提到北凉便越不过去他那个同胞兄弟,他不想一次次往他兄长心上扎刀子。
厉鸣悲像是看透他心中所想,道:“就算你不去问陛下,陛下不久后也会召你进宫。”
谢乔眉头一皱:“是北凉那边有了什么动静?”
厉鸣悲道:“是。北凉王给陛下上了封文书,说八月十五要派使臣来我大盛朝贺,顺便赎回沮渠浑。”
谢乔瞳孔一缩。
厉鸣悲眯了眯眸子,眸子里划过一道寒光:“不久前北凉才陈兵于我大盛边境,现下却又派使臣前来——”他看谢乔一眼,道:“我可不信那个为了王位连母亲都杀的北凉王会为了个异母兄弟向我大盛低头。”\思\兔\在\线\阅\读\
谢乔低垂了眉眼,他捻了捻自己手上茶杯的杯纹,漆黑的眸子倒映在茶水里,透着凛冽的冷意:“不管他想做什么,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窗外传来人们含着喜意的喧嚣之声,谢乔将茶杯“砰”地一声放在桌上:他绝对不允许,有人破坏他现在的生活和这片温暖又喧嚣的人间烟火。
不知又想起什么,谢乔看向窗外,眼神悠远,半晌,他道:“既然那时北凉有使臣前来,或许,我可以从他身上下手,将他寻回来。”他兄长一定也会想到这一点。
厉鸣悲自然知道“他”是谁,他看了眼谢乔,喝了口手中的茶,到底没有把他想到的那种可能点破——这位小王爷不是傻子,他聪明得很,就算他不点破,他也不会想不到,现在说到底不过暂时在逃避罢了。
但是,他也不是一直逃避的性子,总会面对。
厉鸣悲看着谢乔难得有些虚晃的眼神很快消失,渐渐被坚定覆盖,便知道他已经逼着自己想到了,于是便又喝了口自己杯中的茶。
谢乔看着自己一杯茶已经饮尽,便知道自己该走了,他道:“你等下要去鹿鸣宴?”
厉鸣悲点点头,他总管吏治,自然要到那宴上将今年新录的人过过眼,不过——他面上带出三分假笑看向谢乔:“小王爷不去?今日金陵最热闹的地方就是鹿鸣宴了,小王爷这惯爱热闹的人却不去热闹的地方,难不成要往那冷清的军营走不成?”
谢乔闻言脸便黑了大半,他站起来,留了句“关你甚事”便扬长而去了。
厉鸣悲也不恼,只是难得好心情地喝尽了杯中的茶,也负着手往外走了。
……
城北军营。
谢乔负手站在营门外,守营的士兵看着谢乔满脸为难,他道:“小王爷,您就别为难我了,我们将军说了,不许放您进来。”
谢乔深吸一口气,道:“我保证,你放我进去,你绝不会有事情。”
那士兵听罢面上便浮出些坚定,他掷地有声地道:“小王爷,这话您就说得不对了,小人并非是怕自己有事,只是,只要是我们将军下的令,小人就是万死,也要把命令守了!”
“你!”谢乔又深吸一口气,正要说什么,便见凌道远从一个帐内出来,见着他面上便带了幸灾乐祸的笑,他走几步上前,道:“哟,这不是我们小王爷么?来军营作甚呀?”
谢乔看着他咬了咬牙根,面上挤出一个笑,道:“顾大人也来了。”
凌道远面上笑意一凝,转身便走。
刚刚的话自然是假的,谢乔看着那士兵,闭了闭眼,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你去跟你们将军通传一声,就说……”后面的话谢乔深吸一口气才接下去,他咬着牙道:“就说我绣了东西给他带来了。”
那士兵一时没反应过来:“绣、绣?”
谢乔握握拳闭了闭眼,看向那士兵,咬着牙道:“还不快去?”
那士兵有些一言难尽地打量谢乔一眼,赶紧点点头:“哦、哦。”说罢便往里走了。
谢乔站在那,回想起不久前的事情,觉得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长这么大,从未干过这样的蠢事。
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