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正在进行又一次强磁场下超导效能测试。
半人高的柱体从天花板上长出来, 里面是软铜缠绕成的单线圈磁体, 也是整个大型脉冲强磁场实验装置的核心。
在柱体的正下方, 第4代含氢石墨烯高压超导材料已经被压制成线圈, 通好了电流，安静地等待着磁场的洗礼。
特制的隔离视窗后面，极少量的氦气被通入, 麦克马洪制冷装置安静地工作着，温度一点点下降。
“当前温度：75k。”负责监测资料的实验员报告。
“到了预测温度，启动装置。”丽塔博士确认了一遍资料，启动了第36次试验。
机器的嗡嗡声响起，高达102T的垂直磁场在瞬间释放，仅仅100微毫米的直径范围内，无形的力量展开，从原子层面悄无声息地改变着领域内的所有物体。
制成导线的超导材料，还在安安静静的通着电流。
“依旧保持着超导特性。”之前的监测员再次说到。
众人轻轻松了口气。
丽塔博士拿着实验计划，继续下达指令：“加大电流。”
其貌不扬的线圈之中电流在一点点增大，探测器将资料采集收集到计算机之中，绘制成图，投影在所有研究人员面前。
电压—电流曲线像一条小溪，缓慢地穿过林木，在0的基准线上蜿蜒前进。
此时依旧还处于超导状态。
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员们都紧张地眼头看着巨大的投影，目光死死跟着缓慢前进的一小条黑线。
随着不断接近上一次测出来的临界电流，气氛越来越紧张。有的人已经握紧了手，轻轻呼唤着上帝，有的人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
汉斯正抬起头来，直视着萤幕，光在他的侧脸度上一层金边，某种属于得意志人民的坚毅浮现出来。
就算是一贯高傲的莫尔西也凑在他身边，一手放在他肩头，低下去看着实验资料，眉头越皱越紧。
无形的丝线束在每个人颈下，随着资料的记录一点点拉紧。
隔着玻璃门，顾行一在心里叹了口气——通过就之前发现的资料进行的推算，他知道这场实验必定是失败的结果。
终于，超导状态完全崩塌，曲线呈指数状快速攀登，刹那间飞跃成一道悬崖。上一次阻挡了他们的数字大大的出现在眼前，成为了横亘在无数超导研究者心目中天堑。
叹息声此起彼伏地从实验室中传出来。
紧接着就有人忍不住说道：“我想念顾组长了。要是他在……”
他话说了一半，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紧接着类似的抱怨声接连响起——
“要是顾在的话，一定会告诉我们这条路你可不可行。”
“要是有顾指导的话，他现在一定会对资料施个魔法，把最重要的结果拎出来！”
……
顾行一摸了摸鼻子，他原本是想先和约瑟夫教授交流一下子最近想到的理论。但是万众期待的情况下，他也不好意思过其门而不入。
于是，他敲了敲实验室的门：“伙计们，我回来了。”
门口的声音迅速引起了研究员们的注意，大家回过头来，脸上都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尖叫声瞬间顶翻了天花板。
众人像见到救世主一般欢呼着，迫不及待地就冲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尤以汉斯和莫尔西为甚。
丽塔博士要相对冷静一点，双手还胸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做了个口型：“欢迎回来。”
顾行一叹了口气，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走上前去，将资料拿在手里，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眼。很好，扫描隧道显微镜下的图形以及角分辨光电子能谱的结果都和他预料中的一样，这个理论已经有了可信度。
然后，他转过身来，拿着纸，说出了众人最期待的一句话：“我想，我有一点关于新的理论建立的想法。”
一直以来，对于超导材料，人们都处于不知其所以然也不知其所以用的状态。
就算是顾行一带领的实验室，也只不过是在应用方面走出了一小步，最终仍旧溃败于理论上的缺陷。
曾经，最广为学界认可的超导材料的理论是BCS理论。然而遗憾的是，建立了一个复杂的模型，引用了一些引数以后，这套理论告诉我们超导材料的上限只有40k，即麦克米兰极限。
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
好在，无数不甘心的科学家们将这个极限打破了，铁基和铜基两大类二维结构的超导材料成为了新的理论构建支柱。
从此高温超导材料的研究开始进入对理论的不断探索之中。可惜人类依旧是在黑暗中爬行前进的婴儿，只能摸索着去探寻那么一星半点的光亮。
顾行一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首先，我们研究的是一个理想二维体系，通过涡旋与反涡旋的配对，在低温下具有准长程式。而电阻和温度的变化将可以拟合为以下公式……由此可知，当α=3的时候，将发生BKT拓扑相变，此刻的相变温度将达到281k。这是一个好的结果，我们得到了一个合适温度下的材料。”
说着他从一边拉出这样是为他专门准备的白板，流畅地将一组公式书写下来，然后在最后的温度上打了个圈。
“可是在角分辨光电子能谱之中我们仅仅发现了三个空穴型能带，并且仅有一个与费米面相交，”莫尔西皱着眉头说道，“导致超导能隙与之前公式的拟合结果不符。而且我们一般认为超导温度的上升往往和载流子浓度的增大有着重要关系。”
顾行一摇了摇头，拉出来之前电子能谱技术中给出的影象。
不同颜色的色块分布在图形之上，像是一幅抽象画。
但是在座各位已经将这幅图研究了无数次，早就已经熟悉了不同颜色象征着的能级，当是看着心中便有了立体影象。
顾行一指了指空穴，又从一旁划出之前的侧面截图：“从这里到这里，明显会有一个电荷浓度转移，我怀疑是这种浓度转移填满了T点处的空穴型费米面，从而改变了整个面的结构。”
“您说的对，”莫尔西垂下眼，认真的记录着，温顺的样子让人无法跟一个月前那个傲慢的研究者联络起来，“那么您是对这一套材料的高温超导机理有所研究了吗？”
他这话一问出来，忙着抄公式的研究员们都抬起脸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行一。
尤其是汉斯，简直像一条看到了骨头的金毛，顾行一甚至恍惚间见到他背后疯狂摇摆的尾巴。
“高温超导的贡献主要有以下三个源头，”顾行一拿起板擦擦去了之前的记录，再度执起笔，“介面声子贡献，电子掺杂，晶格失配。”
“我们首先定义P为原子位移产生的电偶极大小，则可以得到以下公式，”顾行一哒哒哒写了一行，“接下去取积分，并且做傅立叶可得动量空间中的形式……”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伴随着笔尖敲击白板的声音，合成一曲伟大的音乐。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曲高和寡。
如莫尔西，丽塔，汉斯之类一流研究狗自然是听得如痴如醉，完完全全就是遇上了知音。
然而对于大多数研究员们来讲，他们虽然是世界各地选出来的精英，关键是化学狗中最会做数学题的一类人，但也比不过顾新一这个数学系出身的挂逼呀。所以，大多数人已经从笔速飞快的抄写，变成了快速的拍照，完完全全跪倒在这样的巅峰难度下，只能够躺着喊666。
随着顾行一第7次擦干净白板，更是已经有不少人眼神发木，被一系列繁杂的计算闹得头晕眼花，唯有眼珠间或一轮，隐约暗示着还是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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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超导1号
“太难了。”研究员私下里的小群里, 终于有人发出这样的感叹，然后迅速掀起了一片认同。
“得了吧，顾神是神，而我们不是一个等级的。”
“我们还先拍下来, 然后再私下里学习。”
“还是今晚12点？”
“12点, 大家结束手头研究以后聚在一起好好研究一下子顾神的实验推理。”
“我现在只可惜白板没有多的，不然我们可以把白板存起来。”
“以后说不准能拍卖出天价。”群里有人抖机灵说了一句, 又引起一番唏嘘和赞同。
“所以退火程式，条纹线, 电子流动可以开启更大的超导能隙。”顾行一简单的总结了一句。
下方的研究员们已经开始鼓起掌来, 顾行一默默扫视了他们一眼，在讲的时候就知道这里大部分人恐怕都没听懂，真的是每一个数学老师的忧伤。
“接下来可以探讨一下子能隙函式的对称性, 这是布里渊区中的费米面的精细结构，”顾行一在白板上画了个菱形, 在四角都画上了十字交叉的两个椭圆, 形状好似盛放的花朵, 然后在每个费米面上都标上了相同符号, “第1个, 平凡s波。”
“接下来还有无节点d波, s正负波两种可能。”顾行一又画了符号不同形状相同的两个图案, 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
汉斯试探着把自己之前查阅到的文献说出来：“符号不变的超导对非磁性散射中心稳定，一般我们认为这是s波。 ”
“但是，”顾行一摇了摇头, 把之前准备好的资料拿出来，“在掺入了一定的非磁性杂质之中，出现了很强的能隙内态密度，可以推翻这一个猜想了。”
小小的研究室之内大家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的确，顾行一拿出来的这一系列经过整合的资料已经可以证明费米面的超导对称性需要经过进一步研究。
至于研究结果，恐怕已经掌握在此刻含笑的年轻研究者手中。
顾行一转了转笔，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在将所有储备知识串讲一遍之后，擦干净了白板，干净利落的写下：
“第一，超导材料的准二维平面中的量子相变计算……
第二，超导材料的转变温度计算……
第三，超导材料在强磁场情况下的电导效能……”
这一次，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意识到了接下去顾行一即将拿出可以载入史册的猜想。
记号笔敲击白板的声音响起在每个人心头，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不肯漏过这历史性一幕的任何一个细节。
随着他的书写，室内变得静悄悄一片，唯有机器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像是历史的车轮滚滚驶过，象征着一场超导技术彻底革命的展开。
凝聚态物理学的圣杯，即将被这个稚嫩的年轻人轻而易举的取下。
“我打算把它命名为顾氏超导三大定律。”尘埃落定，凝聚着数学极度简洁美的公式